昂扬门僮,临时客串门僮的小僖僮牧伤,声音清脆,精气神饱满。“欢迎光临,悠悠大人好兴致!”
声音传进牌九室,牧羊一呆,忙不迭地转过一扇屏风,消失了。督促杂役收拾的荷官牧云,瞟了瞟牧羊消失的屏风,也跟着溜走。一干忙碌的杂役,一时回不过神来。十一匹战马,是万里挑一的宝马,北狄的蛮子岂会善罢干休?继续纠缠,是最合理的选项。少女悠悠是闲家,可随时随地、变着花样出题,疲扰如意赌坊。小僖僮脸上堆笑,亦步亦趋紧跟着,小娘皮吃了瘪,要好生应付。下意识地,一行人直奔牌九室,凭直觉,小贼牧羊不会乱蹿。牌九风靡北狄、南国,无论是牌技高手,还是贩夫走卒,深爱之。而牌九室,是如意赌坊最赚钱的地方,荷官牧云主持大局,小僖僮牧伤从旁协助,而牧羊很少出门,基本上闲坐牌九室混日子。小僖僮摸准了少女悠悠的心思,遂大声吆喝道:“贵客到,上茶,上好茶!”
隐觉不妙,牌九室波澜不惊,杂役们慢吞吞地收拾。小僖僮踌躇,心思百转。牧羊的身份敏感,又讹了十一匹战马,不会傻傻地与正主“撞上”。牧云是荷官,而赌技稍逊少女悠悠,暂时不会主持牌局、做庄!正确选择?是事先溜了,全部溜了,任赌客自乐。果然如此!牌九室没有人坐镇。牌九室收拾干净了,杂役渐渐回了。如刀子般的眼光,逐次扫过牌九室,小僖僮的脊背发凉,似听到刀刮锅底的摩擦声,十一双眼睛,二十二又如实质般的刀芒。小僖僮心虚,赶紧抢了先手:“上一盘大大的醋溜雍鱼,我请客!”
正午时分,厨房早备下午餐,不会饿了客人。一条长长的大盘子,里面静静地躺着十斤重的大雍鱼,香气扑鼻。热腾腾的白米饭,还有半透的羊肉包子,酒乱性,免了。气焰顿消,少女悠悠也饿了,是掐着点来的,早饭没吃。嚼着鱼骨,少女悠悠眼神不善,冷冷地质问道:“公爷的睡眠不足,正睡回笼觉?”
小僖僮早想好了说辞,佯作羡慕道:“公子哪见过如此雄峻的战马?天没亮,就遛马去了!”
少女悠悠暗恨,气息渐粗,脱口问道:“小贼什么时候回来?”
小僖僮一呆,蛮子就是蛮子,穿上了南服,还是蛮子。“公子交代过,他带了一千亲兵出游,一路往南走,要去康都走一遭,再回槐荫城祭祖,少则半年,多则两年准回,牧云也跟去了!”
牧氏的祖籍,是南国的槐荫城,说到伤心处,小僖僮的情绪低落。少女悠悠肯定不信,竟将行李、包袱搬来如意赌坊,安家了。时间一天一天地过,牧羊遇到了对头,活动范围局限于一亩三分地,被少女悠悠堵在内院不得出,时间稍长大喊吃不消了。乌黑黑的长发漂浮木盆里,牧云娴熟地搓揉着,再抹了一些皂角液,又倒了,再添温水,洗发是精细活,反复洗揉,才洗得干净。用柔柔的细巾擦拭,牧云又给牧羊挽了发髻,插上玉簪。其实,牧氏是大家族,牧云非唯一男丁,只是其中之一。不仅牧云姓牧,牧伤也姓牧,哪怕是雍城的大帅卫诚,同样姓牧!卫帅原名牧卫,三个存世的三镇总兵,也姓牧,是去了姓,以名为姓再冠名,成了南国的新贵,是与牧氏决裂、划清界限的权贵。牧虎带来的一千亲兵,统统是牧氏的精英,都姓牧。而且,牧卫是牧虎的亲兄,长了十五岁的长兄。牧氏屹立千年不倒,不分嫡庶、唯贤唯才,是其立世的根本。同室操戈、变起肘腋,牧氏立世的根基一夕坍塌,竟是人心惶惶、个个自危,急切间夫人真假莫辨,遂将寻着的遗孤分遣寄养。一来,避免被国主一锅端了,其二,甄别事实、真相需要时间。那时牧云四岁,牧伤两岁,姐弟相依为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夫人诞下牧羊,立被先生带走,直到牧羊满两周岁,才回转。真相,慢慢浮出水面,敌我阵营分明,一干幼子、遗孤,才被妥善安置,牧云、牧伤拜先生为师,又多了两岁的牧羊,直到今天。牧云是大姐,照顾着弟弟们的衣食住行,牧伤长大了,搬走了,算是自食其力,唯有牧羊?大姐一直不放心,怕他过得不如意。又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牧云又陪牧羊聊天消遣。“报!急报!”
黑衣人蹿来,扔下火漆信封,急急走了。北狄、南国相互渗透,而牧氏乃是重灾区,要不然,牧虎不会死。痛定思痛,夫人弃了原有的暗子,任其自生自灭。主子都死了,要暗子何用?夫人重建情报系统,直属于夫人的情报系统,任何人不得插手。黑衣人来去匆匆,从不与人沟通、交流,牧羊、牧云也不例外。封皮上写着“机密”,密级不算高,获得的代价不算大。国主稳坐康都,两只眼睛盯住了雍城,牧氏不灭,睡不安枕。少女悠悠的出现,搅动了北狄、南国的相对平衡,她是谁?燎了火漆,牧羊抽出一张纸,是正页:慕容悠悠,北狄大汗阿骨打的贵女,年届十五岁,到了敇封、论嫁的年龄,其中,汗子阿骨嘟、阿骨沙、阿骨拇的呼声最高。牧羊谙熟北狄的地理、风俗、人情,贵女是未敕封号的汗女。牧羊又皱眉,不通,大大地不通。慕容悠悠、仨汗子同是大汗的子嗣,断不可能通婚!北狄的习俗,女子如货品、财物,夫死,女子又会有新夫。子娶母、父醮媳,兄抢弟妹、弟拽嫂子的事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一点是禁忌,兄妹、姐弟不可通婚,否则,天下人唾弃之。唯一的可能,慕容悠悠与仨汗子,不是亲兄妹!牧羊搜肠刮肚,愣是没想起北狄的慕容,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姓?牧云凑近瞧了瞧,叹了又叹,半晌,才道:“时光倒回十五年,慕容是北狄的第一大姓,稳压阿骨氏的第一豪门,慕容老贼执掌北狄的军权,自任统兵的大帅,一时风头无两!”
恍然大悟,慕容老贼是北狄的大帅,举倾国之兵南侵,竟被爷斩杀,便是隔岸观火的阿骨打大汗,也没讨到便宜,又被爷一路追杀。其它的,牧云知之不详。又抽出弥封的注解,正页是结论,而注解则是暗子提供的佐证。牧云看得直摇头,直呼世事无常,变幻莫测。雍城一战,慕容老贼被斩杀,麾下的精锐尽灭,而隔岸观火的阿骨打大汗又被牧虎蹑踪追杀,大都也陷了,嫡直也死了七七八八。牧虎被暗算,南国暂无进取之意,北狄的蛮子获得喘息的机会。阿骨打大汗纳了慕容老贼的娇妻,两族合二为一,又是北狄第一强族,慕容悠悠是老贼的唯一子嗣,又被阿骨打收为贵女。慕容悠悠的母亲又诞了三子,是阿骨打的嫡亲血脉。姻亲不是血亲,更不是蛮力征服,渐复元气的阿骨氏、慕容氏纷争越来越多,小规模的冲突、械斗时有耳闻,阿骨打渐感乏力。慕容悠悠是老贼的嫡女,是唯一的血脉,惦记的人,不会少了。毕竟,恢复了力气的慕容氏,不一定比阿骨氏差了,谁娶之则王!氏族、部落的头领闻风而动,一队队提亲的队伍,从漠北延伸到了西荒,不但有喝奶的稚子、精壮的汉子,还有数不清的垂垂老朽,年龄不是问题,身体不是障碍,只要是带把的男人就行。更可笑的是,与慕容氏不睦的阿骨嘟、阿骨沙、阿骨拇仨货,也起了异样心思,至于,什么兄妹禁忌也顾不得了,竟不择手段。慕容悠悠是“逃难”来了,并非针对牧氏,与牧羊交恶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