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衡想，若她穿的不是尚书府的大小姐，而是这乱世中的难民之一，她还能活得那么恣意吗？答案是不能，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她估计过不了两天就直接选择死亡回去的道路，也不愿那样艰难地苟活着。在某些苛刻的、需要挑战底线的情况下，她只觉得，死亡，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娘！啊啊啊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林衡乍然抬头，怀着沉重的心事扶着月影的手臂下了马车，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没有人对她进行阻拦，这声音所包含的情绪太过强烈，令所有人为之动容。一行人朝前走去，路上遇到许多的难民，不似这些人感怀，难民脸上依旧麻木不仁，一动不动地窝在自己的地盘上，丝毫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这个世界上，善良也是有前提条件的。他们的冷漠，又何尝不是司空见惯的习以为常呢。孩子呜咽的声音越来越低，一声声的“娘”顺着寒冷的北风呼啸而来，撞得人心都碎了。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他甚至连给自己母亲哭丧的力气都没有。林衡忽地停下脚步，没有再朝前走去。没有必要，单救他有什么必要？这里所站的每一个人都不比他幸福，不能因为他的苦难而设想别人的幸运吧。她抬起眸子朝着周围扫了一圈，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后，决定顺从内心的想法。下一秒，抬手将脖子上的印章取了下来。“月影，拿着我的印章去运五车治疗风寒感冒的草药过来，再运二百石的小米和足量的盐油。”

说着她声音一顿，又道：“东西从蒋家拿，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个人出的。”

她不管了，她的钱爱给谁花给谁花，她倒要看看哪个贱人敢来骂她，至于林秉言和程铭会受到的伤害，她更不想管。这一个两个都是百姓奉养的父母官，如今子女受苦，他们挨点骂难道不应该吗？又没让他们出钱！一想到自己能为民众做出一份力所能及的事情后，林衡心里的歉疚一下减轻不少，虽然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负罪感，但总体来说还真不多。程铭想杀她她又不是不知道，还有那林秉言，她买父求荣的想法现在都没消掉呢，现在不过是收点利息罢了。月影神色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喜出望外地接了过来。她虽是江湖中人，但对这些受尽苦难的民众，也始终怀着一丝怜惜。正当她准备离开之时，沉默良久的林思钰突然将她拉住。“你去新汇钱庄取五千两银子，就说是从我个人账面出的。”

她红着眼眶将玉佩从脖子上取下，语气低沉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我也出五千两。”

林思铃顿声后又哽咽道：“也从个人账面上出。”

林衡怔怔地看着两人动作，勾着嘴角无声地笑了笑。她太傲慢了，她想。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不是不会低头，只是被人限制的低头的可能。月影将信物放进怀中，庄重地对她们行了个深礼。曾经刀口舔血多年的女人，竟也因此红了眼眶。打马扬鞭，快马疾行。一人一马带着数十万难民的希翼和三人的期盼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一路顺风，众人心中默念道。月影离开后，众人也没闲着，而是即刻搭棚熬粥。哪怕里头未曾加有任何的调料，食物的香气依然扑鼻四溢。无数饿急了眼的难民围了上来，若不是有刀棍的震慑，估计都要直接扑上来生嚼了。在众人声嘶力竭的呼喊中，难民们这才呼啦啦地开始排队。林衡抿着茶水滋润嗓子，心中十分无奈，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次施粥都得这样来一次，她真想弄个喇叭出来啊！她们这边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而月影那边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此事所遭遇的阻力远比林衡想象中的还要大。她早上出门时只带了二百石的食物，如今又是一个二百不说，其中还夹杂了其他的伤药物资。林思钦名声本就惹眼，暗处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她呢，现在眼见自己蛋糕被动，又岂是能善罢甘休的。哪怕月影打着“为花朝节祈福”的名声，也拦不住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不仅如此，还在上值的林秉言和程铭也受到了众人明里暗里的抱怨。此事虽说是由富商官宦自愿施粥，但这数量方面各家早已是心照不宣。如今你这又是加量又是赠药，那让后面的人怎么做？前面那些已经施过的又要怎么办？这次施粥本来就说好大家一人挣点名声的，你这一下将高光全拉过去了，那让别人怎么做人？正是因为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有些人哪怕再怎么于心不忍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损失的不只是你个人的利益，更是全京城官宦的利益。至于那数十万被饿死冻死因风寒而死的民众，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在没有林衡的坐镇之下，城门的士兵再不似早上那般好说话，开始处处为难起他们来。“诶不是，林姑娘这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嘛，怎么这时候犯傻啊？她这样干简直是把全京城的人都给得罪了，他们哪能给她出去啊。”

胡正鑫百思不得其解。程铭面无表情地晲了他一眼：“她有什么傻好犯的，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来承担，自然无所顾忌。”

她一不用上朝，二不进官场，三跟京城这些贵女也没交情，此事对她来说甚至还没有前两日的小雪大，就是苦了他跟林秉言两个了，不打一声招呼就得给她收拾烂摊子。胡正鑫眼睛瞪得溜圆：“她算盘原来打在这儿呢？”

接着他又忍不住道：“那你说林尚书知道吗？”

程铭一脸的你在说废话。“你觉得呢？”

胡正鑫也觉得自己话有些多余，懊恼地伸手给自己掌了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