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把完脉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女人瘦骨嶙峋、脸色青紫，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看不清颜色的单衣，浑身上下都打着抖子。怀中抱着一个被袄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脑袋大，身子小，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们吹倒。在得知自己孩子是邪寒入体且她们带来的草药刚好是治疗风寒之后，女人脸上浮现出巨大的雀跃和欢喜。她站起身子，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孩子的脑袋，亲了又亲、抚了又抚，可依旧觉得不够。两行热泪自女人眼角流淌而下，冲刷出两道干净的痕迹。她冲着身后高台上的几人哭了又哭，笑了又笑，紫黑的唇瓣轻颤两下，吐出一声无声的谢谢，可她又觉得，这样的道谢太苍白，太贫瘠了。女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而手上这个唯一的破碗，也够不上她的感激和道谢。在众人的注视下，女人将怀中的稚子放下，神色虔诚，屈膝跪下嗑了个响头。“谢谢。”

长时间的营养不良使得她的声音不是很大，可众人却觉得那么的震耳欲聋。林衡声音干涩，双腿好似生了根。她很想告诉她不用道谢，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想上前去将她扶起来，可双腿却无法向前一步。有什么好道谢的啊！为什么要道谢啊？明明是你们奉养起了这片土地，为什么流离失所的也是你们呢？她很想骂死这个该死的老天，骂死这个病态的社会，可她却开不了口。余砚沉默得看着眼前的一切，自穿越以后，她被很多人跪过，无论是男女老少亦或是官宦奴仆，可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感觉。一种浓浓的不配感从她的心房弥漫而出，将四肢百骸都压得沉甸甸的。渐渐的，众人也慢慢伏地跪下。灰扑扑的难民营中站着几个光鲜亮丽的少男少女，从此，世界裂开一道缝隙，阳光不管不顾地闯入，照亮了心中那片小小的角落。赵幼仪不愧是书中人见人爱的小白花女主，号召力那是杠杠的。从午时开始，乘载着旧衣物的车架便源源不断从京城送出，途中各家护卫也自发维持起秩序，一直延续到酉时才渐渐散去。姐妹三人刚下马车，便被管家林福半胁迫半请示地带去了西堂。“跪下！”

林秉言阴沉着脸拍着桌子怒不可遏道。三人身子一抖，齐刷刷跪了下来，就连林衡也不例外。虽说她从小到大都没跪过任何人，但她这人向来能屈能伸，今日若坚决不跪，那日后可能真的连跪的机会都没有了。“你们三个！逆女！谁准你们这么干的？简直是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接下来便是一通冗长繁琐的说教。旁边两人被吓得哆哆嗦嗦，林衡抖不出来，只好眼观鼻鼻观心，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忏悔。不知过了多久，林秉言才舍得坐下来喝口水。“你们三个，去祠堂跪着，到列祖列宗面前忏悔去。”

林衡猛地抬头：“不行啊爹，咱家施粥还有两天。”

两人幽幽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林衡只当没看到。林秉言捂着心口不断平复，最终还是没忍住将手中的茶盏扔了出去。“那就跪到明天早上！”

“是！”

三人提着裙子一溜烟跑了。祠堂大门砰的一下关上落锁，将三人死死隔绝在内。听着外边没动静之后，林衡立马从蒲团上爬起，一边捏起拳头慢慢捶打大腿和腰侧，一边跟个好奇宝宝般四处走走看看。两人看着她的大胆，魂都吓没了。在这个以宗族为整体的社会中，祠堂的神圣性不亚于庙堂之上的帝王。因此这些在林衡眼中毫无生气且阴森诡谲的牌位在她们那里，就意味着信仰和推崇。所以哪怕是林思钰，也是丝毫不打折扣地跪在蒲团上，而不是像她那样，无所顾忌，毫无规矩。“长姐，父亲让我们跪着。”

林思铃小声地唤道。“嗯，知道了，我看完就回去跪着。”

林衡十分敷衍道，丝毫不管身后二人的惊诧。祠堂身为一个家族的底蕴，建造技术自然不容小觑。顶部为单檐歇山顶形制，顶内是繁华的藻井，卯榫相叠，斗拱层层递进，形如八卦，四根二人环抱的承重柱直直打下，给人满满的安全感。正祠两侧各有厢房若干，长廊尽头一片黑暗，林衡觉得有些渗人，不敢朝前走去，只得原路返回。神位面前烛火长明，每日一换的贡品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可口的色泽，一下就激起了林衡肚里的馋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