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的群像戏似乎拍了很久，田斯斯呆在空无一人的化妆室里看剧本找感觉，反反复复看了五六遍，片场里才传来了嘈杂声。她刚准备起身出门，化妆室的门就“砰！”

地一声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白琳和赵晓丽。白琳在哭，赵晓丽在递纸巾安慰。这倒是一件稀奇的事，田斯斯脚步顿了顿，又按着化妆台重新坐下，竖起耳朵吃瓜。不过还没等她吃清楚这个瓜的来龙去脉，李兰和片场的工作人员就进来喊她了，她只好起身往外走。李兰和田斯斯一道往外走的时候，还诧异地扭头看了白琳她们一眼，等化妆室的门关上了，她才道：“田姐，她没有对你怎么样吧？我刚去洗手间回来，听说导演在那边发了好大的火呢！”

“她没怎么对我，我们也不用去管她。”

田斯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边走边看剧本重新进入状态。接下来一连三场戏都是田斯斯的主角戏，其中有两场是夫妻二人的对手戏，情绪上也是层层递进，演不好上一场就会拖累下一场，所以田斯斯才会反复找状态。她上场的时候，在场的许多人似乎刚刚从上一场戏的状态出来：孙德东气得面红耳赤、长白胡子直抖动；关佐神色复杂地坐在场边找状态、手中的剧本都被他捏得起了褶皱；姜成则一面在提点各个摄影师和工作人员，一面给孙德东递茶扇风，像是生怕老导演高血压心梗过去似的。片场里气氛微妙，直到孙德东喊“开始”的时候依旧如此。但田斯斯佯装不觉，穿着蓝灰色的粗布制服、绑着马尾辫，面容恬静，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二十岁的吴蔓枝上场了。脚步轻快地走进了村长办公室，从村长手中接过电话，电话来自她心仪的电影学院，对方通知她被导演系录取了。吴蔓枝高兴地一蹦三尺高，清脆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村长办公室，惊得村长都凑了过来。从这一幕开始，坐在摄像机镜头后面的孙德东缓缓坐直了身子，面上的怒气也下去了不少，还把杯子塞到了姜成的手里。姜成下意识地双手捧紧了杯子，双眼紧盯着机子里拍出来的影像，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师生二人都知道，接下来的一个长镜头，也是整部电影的第一个长镜头。镜头之中，田斯斯扮演的吴蔓枝像是一只快乐的小鸟从田埂上飞过，不是蹦蹦跳跳地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就是用狗尾巴草逗弄正在耕地的老黄牛，不是朝北边摘果子的耳背老婆婆高喊“我考上啦！”

就是接受骑自行车路过的二叔的祝福：“诶呀！你可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啊！出息了啊小蔓！”

镜头跟着吴蔓枝的背影往前推进，广阔的天空、富饶的土地、淳朴的乡民构成的画卷以此展开。直到，吴蔓枝回到家中。破旧的乡间小屋里正传来女人压抑的哭泣声，吴蔓枝一把推开木门，那低声哭泣突然就被放大了无数倍，转瞬间吞噬了天真烂漫的少女。“爸？”

吴蔓枝立在视线昏暗的小屋前，微微探头又很快缩了回来：“爸…你不是去镇上找工作了吗？”

“呸！找个屁的工作，”黑暗中立时传来男人的大骂：“老子去找工作，你他娘的勾搭我弟弟！你还要不要命了，啊？”

父亲的话音未落，母亲就紧接着嘶吼起来：“我没有！二弟是看我们可怜才送了点米过来！我和他真是什么都没有？”

“我信了你的邪了！还没有？你在说没有试试看！”

父亲越骂越大声，边骂边来回用巴掌抽打母亲：“你再说没有！你还嘴硬！你再说！再说！”

吴蔓枝呆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面前的小屋子仿佛是堆积着整个世界的黑暗，让她连张嘴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她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木门，一手握着路上采摘来的野花和狗尾巴草，指尖颤抖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抓住那些花花草草，任凭它们散落在门槛之外。“卡！”

野花野草落入尘埃的一瞬间，孙德东喊了一声，而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颇为满意地一点头：“很不错，一条过！”

片场里的各个角落里立时传来了各种惊叹声、欢呼声和掌声。“诶？”

田斯斯自己也十分惊讶，从屋门前转过头看向孙德东，难得看到老爷子露出笑脸，虽然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但相比于此前的种种，这简直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姜成看到田斯斯还在愣神，便上去递了一瓶水，笑道：“不用那么夸张吧？老师偶尔也是会夸人的，而且你刚刚也演得很到位。”

“是嘛？”

田斯斯接过水，抬手擦掉眼角快要溢出的泪滴：“我还怕他骂我情绪股过度了。”

天知道她刚才差点没哭出来，那种从梦想的起点跌回惨痛现实的绝望，的确很让人痛苦，也让她更加理解和同情那个时候的吴蔓枝。“现在这样就可以，”姜成边冲她比划“OK”的手势，边退回到位置上：“下一场，你先去准备一下。”

下一场是吴蔓枝被录取之后并没有去上学，关佐饰演当时担任助教的孙德东，前去吴蔓枝家中询问情况，并对她一见钟情。连贯着来的下一场就是二人一同向吴蔓枝的父母抗争，终于说服她的父母同意她去读大学，而不是将她早早嫁人。两场戏有大量的田斯斯和关佐的对手戏，而且需要情绪连贯不能脱节，这对二人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田斯斯下了场就去找关佐，想讨论一下待会儿的对手戏，没想到他也刚好从摄像机镜头后出来找自己。二人在场边相视一笑，关佐竖着大拇指走过来道：“刚在这一场你演得真好，都把我看呆了！”

“你少夸张了。”

田斯斯礼貌一笑，转身去找李兰拿剧本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韩潭也站在摄像机镜头后面，像是一直透过镜头在看着自己。就在她要移开视线的时候，韩潭突然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准确无误地攫住她，像是苍鹰捕捉猎物，又像是无声地询问。田斯斯浑身一僵，目光凝滞了半秒钟才假装没有看到他似地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