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了,可这一次,却让她想叩谢上苍。因为,还有个他。徐步折回客房,她踏着月光,想到了谢宜章。回来几日,谢宜章始终没找过她,想必还在深究谜团。如此看来,自己仍须去走一趟,总好过坐等不安。那就明日吧,天亮就去,早去早回,免得有人委屈叨念。思及此,她不由笑笑,快步穿过回廊,却在转角处,忽然顿住。两个小厮挑了灯笼,正在巡夜。夏云依一滞,返身避进墙角暗处。别院有人巡夜,她常见,也常擦肩,可今夜,她不想和他们照面。因为,她听见他们在谈一个名字,她的名字。“你没弄错?夏神医真名就叫夏云依?”
“真的!我听吟书说过,错不了。”
二人渐行渐近,声音越发清晰。她躲在暗中,莫名泛起不安。“那可怎么好?还不把她赶走?”
夏云依一愣,赶她走?为什么?“唉,真没想到,夏神医是那种人,我们倒霉死了!”
夏云依更愣,那种人?是哪种人?“陈管家不会留下她吧?虽然她会看病,但和她那种人沾上,没病也死绝了!”
“就是就是。这太突然,吟书哥都吓坏了,怕陈管家不信,专门抄了一份,正要送去呢。陈管家看了,还不立马赶人?”
“对对,陈管家心好,赶走她已经天大面子。不然直接将她送官,还不就是个死?”
声音渐渐远去,夏云依靠着墙,思绪纷纭。出什么事了?听话音,像刚发生的,谁都始料未及,而且,是关于她。心中疑窦丛生,夏云依掠上院墙,几个纵身,落在西边一进小院门口。每天晚上,陈为都在这里整理卷宗。她伫立院门,遥望外面的漆黑小径,静静地等待来人——吟书。片刻,小径上光点隐约,灯笼迎了夜风,明暗不定。她不动声色,举步上前。“啊!夏神医……”吟书瞧见她,吓了一跳。侧了侧身,左手背在身后。她瞥一眼,随口问道:“拿了什么好东西?要藏起来。”
“没有没有,是些点心,点心。”
吟书急忙摇头,右手的灯笼随他动作,晃个不停,而他的左手,却越往后背。“哦,原来你也贪吃。”
夏云依笑了,和他擦肩之际,探手取过灯笼,“路太黑,借我用用。”
说着,越过他,继续前行。一步,两步,三步。扑通。夏云依止步回头,有些歉疚:“对不住了。这迷香不烈,一梦即醒。”
吟书睡在地上,睡得很香,左手却仍抓得死紧。她蹙眉,掰开他的手指,抽出两页纸笺。灯笼随风摇晃,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纸上,她双眼蓦地睁大。白纸黑字,触目惊心。……查二十年前,武林有大魔头飞龙,原名厉飞扬,使天下掀起腥风血雨,全无片刻安宁。经查,今有厉贼遗女云依,假悬壶之名,阴聚余孽之党,托济世之誉,深藏大逆之心。险恶昭然,罪不容诛……夜静得吓人,风过指隙,两页纸笺如同枯叶,颓然飘落。她孑立空庭,像尊木雕。流云四散,月华如水银泻地,一寸寸铺满小径,漫上她的裙袂、袖角、衣领,衬着比月光还惨白的脸。啪,灯笼坠地,木雕般的身影一晃,融入夜色。夜风回旋,烛火蹿上白纸灯笼,转眼,燃烧殆尽。月下屋脊连绵,夏云依纵身飞掠,两眼茫然直视,透出惊心的悲绝。悲绝中,心乱如麻。她什么都想不到了,不会想了。前方屋脊中断,下面一条大街,直通北门。她掠至街心,收了步,遥望街口出神。街口墙上有张纸,端正贴着。墙边人影晃动,似有官差巡视。心骤紧,脚下陡重千斤,夏云依拼命握拳,直握得掌心锐痛,才缓缓抬脚,迈出半步。啪,肩头忽沉,有人从后一拍。她急回头,右腕却给扣住,脚步一虚,转瞬被人带离街心,闪入旁边小巷。嘴巴被捂,半身受制,危急间,她左手疾缩入袖。“云依,你疯了!”
耳畔一声低责,袖中的手顿时松了,迷离香从指间滑落,重入袖袋。她垂下眼,缓缓回身:“殿下……”“你疯了么?!你当自己有几条命啊!”
月光照进小巷,谢宜章瞪着她,一脸气恼担忧。她茫然不觉,口中喃喃重复:“魔头之女,魔头之女,你们就是这样看待我的?”
谢宜章见她恍惚,更加上火,越发直言如刀,“魔头的女儿,对于大家来说,宁可错杀,绝不姑息。你是与不是,谁去理会?死一个女神医,换整个朝廷安心,谁还管你是否无辜?就此不明不白定了罪,送了命,你情愿么?甘心么?”
夏云依咬唇,看着谢宜章,无言以对。“不甘心,不死心,就要先保住命!若再冲动,神仙也帮不了你。”
谢宜章重重一叹,拉起她,不由语气放软,“本想前去找你,还好半路遇上。你不能再回墨家,跟我来,先去一处暂避,那里至少可保一时平安。”
浮云蔽月,清光隐没,小巷沦入黑暗。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消失于夜色。“谢宜章,就是……这里?”
夏云依立在煊赫朱门前,呆住。这便是谢宜章说的,‘可保一时平安’之处?本以为,会是个极隐秘的所在,不想竟如此惹眼。“就是这里。”
谢宜章笑笑,敲开了门。迎出的是个中年男子,虽然仆役打扮,却精光内敛,沉稳整肃。“你家主人不在,我这朋友借住几日,不妨事吧?”
谢宜章嘴上说得客气,举动却不客气,拉着她,径往里去。那人竟无推阻,闭了门,紧跟在后,毕恭毕敬道:“主人吩咐,殿下但有驱策,一应遵从。”
谢宜章微哂:“那就劳烦保密,别向任何人提。”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