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丝毫未见小,天色仍旧是一片灰蒙蒙的,乌云久久纠集不散。天色渐晚,寒气骤起,街头仍是一人也无,惟闻雨声。——这会子天降雨,又寒,人们大都躲在暖和的屋子内,烤火烧炭吃饭。柳云睿的脸色绷得紧紧的,紧握住马缰绳的手青筋暴起,骨节泛白。他不住的开口喝道“驾——”,声音在撕裂般的寒风中显得断续,夏云依坐在他身前被颠得差点儿掉下去。她明显的感受到身后之人心中似有一股郁结之气难以抒出,那剧烈的情绪将那人紧紧的包围住,丝毫挣扎不脱。马蹄声响彻在青石板上,入耳中尽皆是一片杂乱之声,却不知是谁的心早已乱了。夏云依鼻子一酸,眼前一阵湿漉漉的,她略一侧过脸,却见不远处一暗巷里奔出来几个不明身份的蒙面黑衣人,那帮人有的手持长鞭,有的手持铁锁,一拥而上,顿时就把柳云睿身下之马绊倒。柳云睿忙一扯缰绳,那马速极快,经此一勒,前蹄扬起,重心不稳,立即往一旁歪去,把马上二人都掀下马去。他俩整个人栽倒在雨水里,身上衣物尽皆湿透,还沾上了淋淋漓漓的泥水,看上去狼狈不堪。“你们干什么?”
柳云睿遭此暗袭,怒火中烧,忙爬起来,厉声质问道。那黑衣人也不打话,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打。无数的拳脚落在柳云睿身上,间或可听到鞭子抽打在人体的“咻咻”声,甚是怵目惊心。柳云睿被这么一揍搞得莫名其妙,奋力反抗,他在和一个黑衣人撕扯之时,夺过那人的鞭子,使劲一鞭,将那人的黑衣“唰”的一声削下半截袖子。那帮黑衣人见柳云睿还敢反抗,不禁怒从心起,合起伙来将其拖至暗巷。有人家隐约听到动静,推开窗察看,也没看到什么异常的情况,于是忙忙的关了窗。夏云依的心顿时跳的剧烈,被迫转过身,和那人面对面,她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快要骤停了,神经的那根弦绷到极致,只差一点就可以将其扯断。那人不管不顾的开始伸手撕着她的领口,动作极为粗暴。——夏云依浑身一个激灵,趁那人的双手都集中在自己的领口处,她的右腿蓄尽全力用力往那人下身一踢。那人显然未预料到夏云依会做出如此猥琐的招数,疼得“嗷”的一声惨叫出来,连忙蹲了下来。眉毛眼睛皱成一团,表情极为痛苦。那边柳云睿被几个黑衣人围攻,打得他不时地左翻右滚,抱头求饶。脸上多了好些血淋淋的印子,被雨水一冲刷,顿时便只剩下一道道狰狞的伤口。那些拳脚毫不客气的往他身上招呼,无论他怎么躲闪却还是避不过,口中凄厉大叫:“别打了!别打了……救救我,救我……”那声音被淹没在雨中,只留令人心悸的颤音。有个黑衣人生怕这声音将人招来,忙掏出一个布团狠命的塞进柳云睿的嘴里,噎得他直翻白眼。夏云依方才一举几乎快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她想去救柳云睿,但是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没这个能力。眼下这情景,只有去搬救兵,别无选择!她趁着那些黑衣人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而唯一一个在这边的已经被自己踢中,于是便狠下心转过身,拔起腿开始狂奔,死命的咬住双唇,口中血腥味泛滥,恶心得她几乎要张口狂呕出来。耳畔边不时地传来那一声声逐渐虚弱下来的呼救:“救我……”即使她已经拼尽全力跑出了好远,那声音如同魔咒一般,一直毫不停歇的响彻在耳边,狠狠地敲击着她的心脏,情不自禁的带动起一阵逼人的战栗。……柳云睿,她就这么抛下了柳云睿,一个人去搬救兵……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孤勇,她其实是怕的,她怕自己回来,柳云睿已经被人活活打死了……但是她没办法,心跳得愈发快,一下一下,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额头也浑浑噩噩,仅存的意识也像是要脱离身体一般。既是如此,她却是仍旧记得柳云睿的那句虚弱的求救“救救我,救我……”救救他……救他……夏云依感到一股莫名的气息直冲喉咙,震得她感到嗓子一股火辣辣的疼痛,心头的那个呼喊声越来愈大,和曾经记忆里的那个声音响在一处,在胸腔中回荡着令人心悸的余音。雨水毫不留情的淋在她的发丝、额头、脸颊,将她周身淋得湿透,宛如从池水里捞起来的一般。她感到自己的腿如同灌了铅般,再也挪动不了一步,那蹒跚的行进也只是靠着一股虚弱的意识在支撑。无论如何,一定要撑着回府,找人去救柳云睿。心念及此,她费力的抬腿,继续奔跑在雨中。柳府就在眼前,夏云依感到脑海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就快断了,三步、两步、一步……啊,大门开了,有人似乎走了出来。她脚下一滑,扑进来人的怀里,心头一直念叨的那句话无意识的冲出口:“救他,救柳云睿,街东头……”等到夏云依再次醒来,她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像是被车辕碾过一般,剧痛无比,没有半分消停的时候。颤抖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自己屋子里的烟霞红绡床帐,然后便是浣月的那一张泪中带笑的脸。她见夏云依醒了,立即欣喜地连声道:“醒了醒了,姑娘醒了!”
夏云依在浣月的搀扶下,勉强坐直了身子,这一连串动作下来,她只觉得头昏眼花,几乎目不能视物。身体也几乎是临近虚脱,浑身都使不上劲儿,尤其是双腿更是又酸又疼。浣月拿了个靠枕放在她身后,使得她坐着能够舒服些。撑着床沿儿歇息了阵子,夏云依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视力已经恢复,脑袋虽还是有些胀疼,但已比方才好受多了。微微掀起眼睑,她仔细打量着这周围的情况。窗外的雨差不多已经停了,天色已然大亮,那轻浅迷离的光芒从薄薄的窗纸中透了进来,跳跃在窗棱上,洒下些许温暖。偶尔从檐下滑落而下的水滴,溅在屋外的小小水槽里,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煞是悦耳好听。浣月伸手端过搁在一旁床头柜上的药碗,那里面兀自冒着热气,有股子浓烈的药味儿直冲鼻子。她凑了过来,稍稍弯了弯身子,口中轻声道:“小姐喝药吧,不然就凉掉了,散了药性倒不好了。”
夏云依不自觉的微微垂了眸子,接过碗,一股脑的全给灌下肚去。用帕子抹了唇之后,她喉间一痒,不由得大力“吭吭哧哧”咳嗽了几声,感觉嗓子一股酸涩之意袭来,稍微一动,便像是火辣辣的烧着疼,酸痛难耐。略略启唇,有些沙哑有些陌生的声音从她口中缓缓道出:“柳云睿如何了?”
浣月开口回道:“三少爷兀自昏迷不醒,小姐放心,他已经喝了药,想来也就快好了。”
夏云依点了下头,闻得柳云睿一时无虞,也稍稍是放下了心。“那日之事,究竟如何?”
夏云依心念一动。浣月正准备开口,一转眼看到了门口逆光处多了一道身影,便立即转身施礼道:“大少爷。”
柳云轩一抬手:“你先下去吧。”
夏云依抬眼,只见一道淡青色的身影逐渐明晰。那人脚步很是平稳,一步一步踏进屋来,声音却是很轻,像是担心惊扰了什么一般。他眉目微凝,神情冷峻,身形秀挺修长,走过来之时像是带起了一阵清润的风,和缓的轻拂而来,看上去给人以无比宁谧安静之感。顿了须臾,稍微敛了下心绪,收拾好了面部表情,柳云轩伸手递过一条帕子,轻声道:“擦擦吧。”
夏云依接过,心头莫名的一暖,她微微低了头,用帕子拭着脸颊的泪痕。柳云轩拿了把椅子,坐在夏云依的床边,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好些了么?”
夏云依点头,将帕子递还给柳云轩,慢慢启唇回答道:“好多了。”
顿了顿,她忽然忆起方才浣月未言及之事,忙接着道:“大哥从何处来?”
“我去了一趟老三那里,然后便走过来看看你。——老三中间醒过一次,现在又睡去了,伤患处已上了药,你不必担心。”
柳云轩轻声道。夏云依松了口气,抬手将锦被往高处拉了拉。这一动作,她方发现自己的裙衫已经换了,现在着身的是一件宽宽大大的白色内衫,心头不由得一慌。呃,自己的衫子被换了,那藏于怀中的那块黑衣人衣袖,现在在哪儿呢?柳云轩看到她那一对大眼睛在身上瞅来瞅去,心下也明白了些许,从自己袖子拿出一物,开口冷声道:“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夏云依侧过脸一看,发现那块黑布果然在柳云轩手里攥着。柳云轩语声虽仍淡淡,但是却隐含了一丝锐色:“浣月帮你换下衣物,为兄在里面发现了这个。这是不是那黑衣人所留之物?”
“嗯。”
夏云依点头,多余之语却并未多说。不过她私心里觉得,此事应该是李鑫派人所为。那李鑫因温明月的事,和柳云睿素有嫌隙。眼下柳云睿不顾他的威胁,再次和温家人来往,他便派了一帮黑衣人前来殴打柳云睿。柳云轩不置可否,面色无波,只是细细研究起手中的黑布:“这布料是麻絮,平纹。那麻絮为低等布料,无以和狐貉皮裘相较。而青城乃京都重城,布庄所销之布基本皆为上等,而这麻絮为下等,整个青城销售的布庄也不多,排查起来倒也不难。”
说到此处,他脸色虽未变,但眸色却是明显一沉,顿时锐利了三分,隐含着一丝难以忽略的迫人之意。是的,柳云睿素来待在青城,除了过年,基本没怎么出过远门,自然不可能和外城的什么人结怨。所以,那黑衣人背后的主使,应该就是青城之人。依柳大少爷素日行径,他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所以便不会像她那般感情用事,只是会仔细排查,一点一点的查出最终是谁在谋害柳云睿。——这是一个冷静得可怕的男人。夏云依收回思绪,静静的看向柳云轩。柳云轩看了看夏云依的神色,忽地垂了眸子,声音低柔:“好好休息吧。此番你也受了委屈,以后再不可帮老三随意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