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正”和尚走了进去,毫不迟疑。起初,和尚觉得漆匣里像个似曾相识,却又是早已被忘却的地方,也许是自己幼年时的房间,或是伏虎寺里尚未被发现的密室。这个房间空无一物,只有角落里放着一面镜子。镜面散发淡淡微光,宛若落日前最后一缕残晖。和尚捡起它,镜子背后有幅画,上面画着两个人:一个是傲慢暴躁的男人,目光如炬,须发华白;另一个虽然沾满污垢霉腐,但很容易看出就是“三正”和尚自己。他把镜子翻过来,向镜面看去。这时,和尚看到卡斯帕罗夫。“我跟着食梦兽。”
他正对和尚说,“一路跟着它们,看它们吞食梦境。你进入梦乡,我也跟了进来。你父亲给你那个漆匣时,我就在那儿。你醒来后,我将漆匣留下。你爷爷给了你钥匙,你醒来前,我把钥匙偷走了。”
“其实,我从早到晚一直跟着你,夜幕降临时,我就堵在你的门口,躺下。梦在找到你之前,肯定要从大门路过。我沉沉睡去,看到梦滑出黑暗,就扑了上去,逮住梦,把它抢为己有。我在梦中用钥匙打开匣子,它张开后,大如苍穹,我无从选择,只能进去。”
梦境中的“三正”和尚此刻很是吃惊,“和尚,我很害怕,因为我迷失在这个盒子里,找不到出去的路,也找不到回到躯体的路。我被吓坏了,心情沮丧,但又非常骄傲,因为我知道我找到进入潜意识梦境世界的法门啦。我死之前,我会想办法,让想要害你的风水师罗半转会代你而死,罗半转偷的影子其实是我的。你可以回到伏虎寺去,继续种你的南瓜和难吃的干山药。若是得闲,也请为我颂篇药师功德经吧。”
“我是来救你的。”
和尚说,“这是我的使命。”
“你怎么救我?我可是个落魄逃亡的总统。”
卡斯帕罗夫苦涩地说,“你能打破镜子的铁框吗?”
“我不能。”
和尚拿出老者在桥上给他的信物,念出那上面写着的名字。梦神墨菲斯即刻出现在他身旁。墨菲斯说:“你准备离开此地吗?”
和尚回答:“我是个僧人,除了食钵一无所有。但卡斯帕罗夫梦到的梦,本该属于我,我求您把梦还给我。”
墨菲斯说:“如果我把梦还给你,你就要替他去死。”
“我知道。”
和尚说,“但这是我的梦。我不会让卡斯帕罗夫做我的替死鬼。”
墨菲斯点点头,脸色毫无变化。梦神一挥手,空茫的镜子掉在地板上。黑暗中,卡斯帕罗夫站在“三正”和尚身旁。梦神对和尚说:“好吧,现在轮到我帮你一个小忙,你会有一点时间与卡斯帕罗夫告别。”
说完,墨菲斯悄然而去,留下两人独处。他俩话别已毕,梦神再度出现。“诸事重回其轨。”
墨菲斯说。“三正”和尚发现自己正从镜子里看着镜子外的卡斯帕罗夫。“活着、活着……”和尚说。“我会为你复仇!”
卡斯帕罗夫说,“对你下毒手的那个风水师罗半转,会晓得害死我的朋友,意味着什么!”
和尚从镜子里注视着卡斯帕罗夫。“莫寻仇,勿记恨,且寻快乐!记住学到的东西,活下去,活着……”他对卡斯帕罗夫说。接着,“三正”和尚转身走向镜子深处,翩然消失……卡斯帕罗夫突然醒过来,“三正”和尚就在身旁,和尚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皮肤泛起海沫的颜色,“三正”和尚圆寂了。和尚被埋在山腰,与往昔岁月中照料过这座小寺的僧人们为伴。月圆几回,风水师罗半转还活着。不仅如此,他感到心中的恐惧正逐渐枯萎。他拿过漆匣、黑匙和那些小磁盘,把它们裹在围脖里,现在围脖上只有他的脸。在黑夜的死寂中,罗半转把围脖埋在一棵树下,这树很久以前曾遭雷击,枝丫扭曲得让人心悸。他为自己还活着且没有恐惧而宽心,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快乐,罗半转的好日子到了。皎月在空中再度圆满时,一位出身高贵的少女来拜访他,向他求卜如何才能在有风的地方、遇见心动之人的吉日良辰。那天雾气浓沈,挂满天地,条条卷须缠绕在罗半转的府邸中。少女用NFT币答谢他的智慧,随后,她坐上一辆华美绝伦的氢能量子跑车,离开了风水师的宅院,罗半转让仆人跟踪,去搞清少女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几个小时后,仆人回来禀报说:“少女住在筠连城郊北七环外的一栋古老而恢宏的宅院里。”
莫比乌斯星球在自转,日子一天天过去,罗半转无法把少女的倩影从心中抹去,还有她走路时的窈袅身姿,气质高贵,身段充满诱惑。他整日想象着如何得到她、抚摸她、占有她。每晚,他一闭上眼,少女就会出现:她的头发,长且黑亮,她的眼睛,好像春日暖阳下舒展的绿叶。她的纤足,碎步翩翩,她的声音,如梦中仙乐,还有她持绢扇的柔荑美指。罗半转再去和其他佳丽行房,却发现自己毫无兴致,便回到书房,写下一首诗,将他对少女的思慕比作池水被秋风吹皱,久未平息。罗半转让仆人把诗送给少女。仆人带来了她的回音,在这首诗中,少女提到水面上的月光被风吹乱的情景。罗半转吟咏着诗句,心驰神往,少女飘逸秀美的书法也让他赞叹不已,他对少女更是心驰神往,非她不干!他向秘宅中的三个女人问起少女的事。老妇只是狂笑不止,什么也没说,笑声之烈,罗半转觉得她会笑岔气。双手如冰的年轻女人说:“她所爱的人已经死了。”
“正好啊!”
罗半转说,“我何时拜访她最为合宜?”
三个女人只是叽叽咯咯地笑,好像在嘲讽他,罗半转愤然离开。翌日夜里,他实在忍不住,终于来到少女的府院。罗半转求少女恕他不告而来,自陈情非得以。他说通过卜算得知自己必须离家赶往吉位,也就是北方。而且,他必须在北方逗留一夜,早上再回城。少女邀他共进晚餐,这栋房子宏伟华丽,他和少女对坐,她的仆人们不断端上风水师从没尝过的珍馐佳肴。“我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他咬了一口沾了老抽酱汁的奇肉异食。吃过晚饭,罗半转直言自己渴求与她床第相欢。少女倒上五粮液,告诉他这是无稽之谈。“我怎会甘为小老婆?”
她问道,“您有妻子,还有一堆太太,那我算什么?”
“我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罗半转向她保证。“您现在是这么说,”她说,“但云收雨住,您的妻妾又会变得娇媚诱人,我只能独守空房。我想您今夜不该留在此间,您的车该带您到另一处过夜。如果您真的爱我,只爱我一个,那就日后再来。”
“我今日便是为此而来!”
罗半转说。“但若您还有自己的家。”
她说,“我就永远不会属于您。我要您来这里,和我一起住在我的府邸,我会永远属于您。但如果您另有住所,早晚会想念它,总有一天您会把我撇下。”
她微微挪动身子,俯身斟酒,罗半转瞥一眼少女裙底白润柔滑的酥胸。“我会处理掉我的家。”
罗半转吞咽下口水,感到欲火中烧。“还有件事。”
少女柔情似水的眸子燃进他的双眼,“就是您的风水术。要是我让您不悦,您就可以用那些卷轴上的法术随手处置我。我怎能做您的爱人,您的妻子呢?”
少女侧身又为他倒上一杯酒,这令她的连衣裙稍稍滑开了几分,罗半转看到了一抹柔白的酥胸,粉嫩得好像日出的……罗半转扑过去想要抱住她,少女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失礼,只是灵巧地向后一闪,避开他的双手,缓缓起身请他打道回府。罗半转意识到良宵已尽,不禁叹息。而就在此刻,“疯狂”抓住了他。翌日,筠连城起了两处火头。先烧起来的是风水师的府邸。罗半转一大清早就把所有卷轴法器高高堆满一辆车,开车离开了家,所以没人怀疑到他身上。这是一场惨烈的火灾,烧起来时,他的妻子、太太们和所有仆人都还在熟睡,这场火夺走了他们的性命。第二处是城郊的一座秘宅,这座宅院里住了三个女人,在大火后的废墟残灰中,人们只找到了尸骨头颅。当晚,罗半转来到让他心醉神驰的少女门前。“我的家已付之一炬。”
他说,“我的女人都死了。除了你,我再无人可爱,除了这里也无处可去。”
少女冲他笑了笑,这一笑的嫣然,让他觉得好像红日腾空,光芒都罩在他一人身上。“还有这辆车。”
他说,“我把所有法术都带来了。所有卷轴,所有法器,所有饰物、术杖,我算风水、算后世今生的法力,都得靠它们。所有这些,我都带来交给你处理。”
少女点点头,叫自己的几个女仆搬下器物,取走他带来的所有东西。“好了。”
罗半转说,“如今我是你的了,再无一物可以阻隔我们。”
“还有一件。”
少女对他说,“您的衣服。脱下来,让我看看您。”
此时,罗半转的血脉中灌满了疯狂和兽欲。他飞快地脱下衣服裤子,赤身裸体站在夜雾之中。他张开双臂,想熊抱少女,少女靠上他的身子。“如今。”
她低语道,“您无家、无妻、无妾、无术力、无衣服。您舍弃了一切,现在轮到我送您点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