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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萧衍约定后,萧君泽神色轻松了许多,眼睫间尤带着细小泪珠,似乎已经认命。 萧衍便见他有些失落地起身,缓缓走到院中,微微抬头,凝视着远方星野,那思绪仿佛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萧衍低声道:“夜风已凉,殿下,还是早些休息吧。”
萧君泽凝视着远方天空,轻声道:“将军,你知道岁差吗?”
“略有耳闻,天上星辰,每岁有变,”萧衍博闻广记,倒是知道这个,“祖仆射在二十年前曾修订《大明历》,便引岁差记入历法,由他算出,太阳每四十五年退一分。”
“他算错了,是七十一年八个月退一分,”萧君泽幽幽道,“我喜欢算天上星辰轨迹,也喜欢算地上人心,越算,便越觉得无趣。”
“天上星辰可算,地上人心,又如何能算?”
萧衍只当少年笑谈。
“为何不可算,”萧君泽认真道,“将军,这三国乱后,换了多少皇帝,天下无有片刻宁歇,你可知这为何?”“为何?这难道也是数术可以算出来的么?”
“为何不能呢?”
萧君泽平静道,“我观史书,自嘉禾七年(三国时东吴的纪年),到前朝晋国建元年间,百年之间,建康城遇大雪陨霜七次,而建元年间至今,百余年来,却只有的一次陨霜,还是在八十余年前。”
“自汉末来,天下大乱,灾劫无数。”
萧衍顺他的话说下去。
“梅花喜暖,而汉之时,梅花遍开长安,而到晋朝时,黄河一带,再不见咏梅之作。”萧君泽凝视北方星空,“秦汉时,石榴在青州之地可安然过冬,前朝之时,青州石榴树需要以藁草裹缠,方可越冬。”
萧衍似乎感觉有什么被触动了,但却怎么也抓不住,便不解道:“您的意思是,天下大乱,是因为天灾?”
“不,是气候,”萧君泽淡然道,“三国魏晋年间,天灾频频,整个北方都变得严寒,而江南炎热之地,却变得温和许多,所以,草原上过不下去的族群,拼命南下,而严寒少雨,让北方谷物欠收,势力大损,这才有了衣冠南渡,五胡乱华之灾。”
“这……”这种角度,萧衍大受震撼,但又莫名地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学富五车,不由得大脑急速运转,把这个理论与所学印证,但越是对照,却越发现有道理。 黄河一带,以三月桃花开时种谷为上时,但在秦汉时,种谷却要早过一旬,还有冻树时节,都能推断,最近这两百年,中原之地,确实要比秦汉更为严寒。 而晋书五行志,更是记录了大旱七十余次。 农谷讲究节气,严寒干旱,不但会使减产,还会促生蝗灾…… 但回忆越多,他又越心惊,因为按着对方的理由:“可是,如你所言,如今建康城已经许久不见陨霜大雪,梅花年年来,似乎已经开到了洛阳,如此,草原必然不再严寒,可鲜卑人,却也不见回乡啊……” “鲜卑人为何要回去,”萧君泽微笑道,“他们不是急着汉化,抛弃草原旧俗,做中原衣冠正统么?”
萧衍脑中思绪瞬间清晰,不由惊道:“这天气转暖,北方收成日渐恢复,所以北魏才立了三长制,重定田亩,收缴税赋!”
他本能地在院中走了几圈:“所以,北魏新帝一亲政,就忙着重定门阀,设九品中正之制,还改姓为元,把自己定为世族之首!这,这都是,这就是因为天气暖和了?”
“不错。”
萧君泽叹息道,“就是如此,天气转暖,北方雨水便会丰足,收成日足,国势日强。”
萧衍心中一寒,竟生出一种顿悟之感,不由问道:“那我朝呢?我朝又会如何?”
“我朝天气会渐渐炎热,水患日多,”萧君泽叹息道,“只是南国多丘,国力,自是比不过日渐恢复的北方。”
萧衍当然也明白这一点,长江以北,多平原良田,而长江之南,则是山丘密林,田地不多,真要打起来,南朝时间并不占优。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么?”
“怎么没有?办法不是给你了么,以耕犁之物,开垦山坡良田,以布帛,收聚天下之兵粮。”
萧君泽笑笑,“只望天下,海晏河清,早日安宁。”
萧衍惊愕万分,看这少年的目光,无比复杂。 这等心胸,这等智慧,如此人物,居然要被他拉去皇宫,成为废帝! 可惜了,为何他就生在了帝王之家,为何不是他为先帝嫡孙! 如若他是皇帝,自己若能效力这样的君王,必然能征伐天下,一统南北! 他于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以您的智慧,末将未至时,您为何不逃?”
“有何可逃,当年萧家杀尽刘氏宗族,不过万事轮回罢了,”萧君泽微微摇头,“我若逃跑,不知要牵连多少无辜,更何况我身为萧家之人,享齐朝之禄,又岂能北走,让先祖蒙羞。”
天啊! 如此德行高尚的君子,萧衍萌生了些许自惭之意,是真的痛惜了:“唉,殿下……” 他有心想说愿意保殿下登基,但又明白,他虽然是一位将军,但朝廷中西昌侯已经有了内外大将的支持,离登基只差临门一脚,自己就算想保,也是保不住的。 他只能遗憾地看着这位临海王,心中复杂又有些羞愧,万般言语,不知从何说起. 萧君泽微微摇头,他笑了笑:“临行前思绪乱了,倒是说了许多无稽之言,将军若无事,便将他忘记吧。”
萧衍默然。 “对了,”萧君泽回到房中,拿出一本小册子,“听说将军喜欢音律,我写了一书,名为十二平均率,能以术数定五音音准,便送给将军了。”
说着,将那小册子给他,便轻轻将门关上。 萧衍抬起头,便只见到沉重的门框。 他拿起小小书册,坐在院外,心绪复杂,吹了一夜冷风。 萧君泽则洗洗睡了,还睡得很香。 - 次日清晨,天微微亮,萧君泽便梳洗起身,先是让许玦先去河堤坝的行船里待着,随后便出门,在萧衍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中,带他去观看水丝车。 梁园的水坝地势并不高,坝上水渠灌溉园林,渠下种着桃花树,是当初仿照桃花源记里的“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落英缤纷”而来。 水坝的上方明镜一样的湖光山色,让人只是看着,便有世外桃园之感。 萧君泽细细给萧衍讲解了这水车原理,后者也认真记下,有不懂的,准备回去询问已经升任长水校尉的祖冲之。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昨晚的交谈,萧衍并不是什么冲动之人,不可能为了一时的欣赏,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最后,细细地讲解了水车的紧要之处,还将他的禁卫、庄园的归属权都送给了萧衍,吩咐许玦要跟在萧将军身边好好效力。 萧君泽点燃了水车旁的一 处烛火,随后便邀请萧衍走上岸边的一艘两丈的小船。 船上有两层,甲板有一丈宽,很适合游玩。 萧君泽微笑道:“萧将军,此地这里湖光山色如画,听说您是竟陵八友之一,文采斐然,不如赋诗一首。”
萧衍心绪正乱,便想要委婉拒绝。 突然,就在此时,突闻惊雷落地,轰然巨响。 旱地惊雷,让萧大将军本能地怔了一下,想说是哪里出了异象。 但这时,便见整个水坝剧烈摇晃,眨眼之间,便破开一个豁口,无情的流水随着巨大势能奔涌而下,瞬间将那豁口撕开,冲散。 坝上小船几乎是瞬间便随着湍急的水流落下,船身剧烈摇晃,险些倾覆。 好在船底早就放满了压舱的货物,而青蚨和萧君泽,则早就及时拉住了船柱上的纤绳,不让自己跌下船去。 但萧衍便没这么好运道了。 虽然他身手不凡,但事发得太突然,他手中毫无凭依,几乎是瞬间就被甩下船去,好在他反应敏捷,慌而不乱,及时抓住了船舷,哪怕被激流冲得无法呼吸,也没有丝毫放松。 小溪本就在淮水之则,小船顺着激流涌入大河,水势瞬间平缓,萧衍重重咳出呛在胸间的水珠,呼吸急促,惊魂未定,狼狈地喘了口气。 这时,朝阳升起,一道阴影投下,笼罩了这位刚刚死里逃生的大将军。 萧衍抬起头,满是水雾的眼前缓缓清晰。 “萧将军,嗯,这么称呼,太生分了,咱们同宗同族,按辈分,我当叫一声,堂兄,”少年笑容纯洁灿烂,宛如旭日朝阳,在船舷上蹲下身,“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在那里等死吧?”
萧衍神色瞬间无比精彩,他是何等聪慧之人,瞬间明白,少年先前的示弱,都不过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罢了,一时之间,惊怒非常。 但到底是后世的枭雄,他强忍下心中怒火,让语气保持平静:“是你在堤坝上做了手脚?”
“正是,”萧君泽微笑伸出手,示意要拉他上来,“如今,你落在小弟手里了。”
萧君泽神色复杂无比,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少年,沉默半晌,终是伸出手,握住那纤细的手掌。 …… 许玦在船舱里瑟瑟发抖,有些惊恐地问正在撑船的青蚨:“青总管,殿下,殿下为什么还要救那萧衍啊?”
青蚨沉默了一下,做厉声道:“不该你问的事,休问!”
许玦于是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