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潮汐会见证这个夜晚。

　　正如苏杭贴照片的那天晚上, 上帝听见了，现在，大海也听见了。

　　乔言害怕自己词不达意, 更害怕口不择言，她什么也没回应。

　　她抱住了苏杭, 用长久的真诚的拥抱去告诉少年, 或许未来迷茫, 但此刻她感受到爱意，也触到他的真心。

　　乔言的理智跟感性依然在打架。

　　一面想, 要不往前走吧，只有试着往前走, 才能知道前路到底是坦途还是泥泞。

　　另一面又想，万一是泥泞呢, 那到最后又该如何收场。

　　苏杭知道，乔言不会立刻给他答案。但他也不会给他的胆小鬼施压。

　　还能拥抱，这已经比想象中要好。

　　而他说出口的这些话，他觉得她一辈子也不会忘。

　　.

　　周慧宁打来电话，说给苏杭准备了接风宴。

　　两人回到家, 餐桌上的食物很丰盛, 客厅里也很热闹。

　　柏家父子来了。

　　前年暑假打过照面, 柏新阳对苏杭留有很好的印象，又听周慧宁讲过他跟乔言的关系, 一见面, 立刻拿出把苏杭当自家孩子的亲昵。

　　苏杭救过柏知樾。比起事件背后的原因，救人这个行为对苏杭来说无足轻重, 但在柏知樾心里,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他感恩的回忆。

　　乔言站在两个男生中间, 正式介绍他们认识，他们默契地表现出对对方的无感。

　　厨房里，周慧宁跟柏新阳开玩笑说：“以前有苏杭，现在有知樾，我们家小雨异性缘真是不错哈。”

　　柏新阳也开玩笑，“那要是让你挑一个做女婿，你选谁？”

　　换做是以前，周慧宁会毫不犹豫地选苏杭，可经历了这么多变化后，她迟疑了，她只说：“知樾又不喜欢小雨。”

　　柏新阳笑笑：“知樾受我影响太大，不懂得怎么对女孩好，他跟小雨就做兄妹挺好。小雨喜欢苏杭，我能看得出来。”

　　周慧宁没吭声。

　　这一年多，乔言不愿意提苏杭的名字，这回两人见了面，感觉不尴不尬。她盘算着，她得找个机会跟乔言好好聊聊这件事情。

　　客厅里。

　　趁苏杭不注意的时候，乔言低声盘问柏知樾："你什么时候又谈恋爱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什么时候谈恋爱了？"柏知樾一头雾水，他空窗三个月了。

　　乔言一怔："没有吗？那放假前一天，跟你拍照的女生是谁？"

　　她知道柏知樾性子古怪，能跟他拍合照的，基本上都是他女朋友。她没见过他跟不是女朋友的女孩如此亲密。

　　合照的女生是自称欣赏柏知樾的学姐，跟他无暧昧、无恋爱关系。柏知樾跟她合照，是因为那天人多，他不好折了学姐的面子。

　　"你在哪儿看的？"柏知樾沉声问。

　　这乔言可不好说。

　　柏知樾瞧她遮遮掩掩，忽然想起某个同学说有人跟他打听他在学校里的事，立刻朝苏杭的方向看了一眼，问乔言："他告诉你的？"

　　苏杭在阳台上接电话，闻声，目光有意无意地往他们那边落，跟柏知樾对视了一瞬。

　　乔言见状，别了柏知樾一眼："你说话声音能不能轻点？"

　　柏知樾明白所以，又看了苏杭一眼，觉得这家伙城府颇深。

　　从前他看苏杭，觉得苏杭就是女生们喜欢看的书本里描绘的那种男生，相貌英俊、家庭美满、性格阳光，能在冬天露出春天的微笑，有些小个性，但绝对不会做出格的事，八成会按部就班地过完这光明顺遂一生。

　　但这次见面，他推翻了他对苏杭的过往印象。历经世事后，他觉得这家伙变得深不可测，他这双眼睛的笑意和冷意都不再单纯。

　　乔言根本搞不定现在的苏杭。不见面还好，一见面，一定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柏知樾又想起那两盒安全套，心中嗤笑，那怎么会是乔言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买的……

　　他一把勾住乔言的脖子，靠近乔言的耳朵："蠢货，你迟早被他骗。"

　　从前苏杭也常常叫她蠢货，乔言一时之间失了神。

　　眼前的柏知樾从前冷，现在热，可几米之外的苏杭从前热，现在冷。刻薄而无情的时间给她的命运划了一道渗血的分水岭，少年们都变了，她好像也变了，她忽然不知道，心底唯一不变的东西该如何去适应这种变化。

　　跟柏知樾之间的自然亲密感让她察觉到，她好像没办法再和苏杭像从前那样嬉笑打闹，那样斗嘴开玩笑……

　　乔言感受复杂，急躁地踩了柏知樾一脚，推开他的时候又下意识看了下苏杭。

　　苏杭漫不经心地扶了扶镜框，眼睛里不知道是冷笑还是轻视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攀上眼梢。

　　怕他……

　　乔言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脏莫名缩紧，又联想到他亲她、触碰她时的样子，焦躁、急切……想起他问柏知樾有没有亲过她时，语气里的不满和蔑视……

　　她惊觉，她和苏杭之间那种天然的、纯真的、不用经过大脑思考的亲密相处，再也不复存在。那这种改变，是因为爱情的产生吗？

　　几分钟后，乔言被自己的"怂"和乱七八糟的"幻想"弄的满脑子都是不健康思想，她走过去摘了苏杭的眼镜："100度而已，别戴了。"

　　她觉得或许他摘了眼镜，就能回到从前了。

　　苏杭淡定地看着她，"你们俩经常这样吗？"

　　"……"乔言不知道如何作答，脑子短路，咬着唇说："不经常。他对我没你坏。"

　　.

　　吃饭时，柏新阳跟周慧宁谈起乔言出分后填志愿的事。

　　周慧宁问乔言："想好了吗？到底想去北京还是上海？"

　　哦，原来还没定。

　　苏杭放下筷子，想听乔言怎么说。

　　乔言避开苏杭的视线，说："分数出来后再说吧。"

　　柏新阳追问了句："苏杭要去北京吗？"

　　"不，他去英国。"乔言替苏杭回答道。

　　说完，她抬眸看向苏杭，苏杭没躲避她的目光，但眼睛里的情绪不再像刚刚那样平和。

　　"那就去上海呗，知樾在上海，你们俩能有个照应，开学放假还能一起走，我们去看你们也方便。"柏新阳不知道三个年轻人之间的弯弯绕绕，没怎么过脑子地接了话。

　　周慧宁说：“小雨有个好朋友打算去北京，所以她才纠结。”

　　“这样啊。”

柏新阳装作叹气，又说了句调皮话逗大家开心，“没办法，咱家孩子成绩好，好城市好学校随便挑。换做别人，哪儿来的这么多纠结跟烦恼。”

　　乔言笑了笑，苏杭也牵了唇，柏知樾面无表情。

　　“知樾，你当初为什么想去上海来着？”

周慧宁问不笑的柏知樾。

　　柏知樾答：“因为有个傻子跟我说，上海的梧桐树很美，让我先去看看，她随后就到。”

　　乔言：“……”

　　“好巧哦，也有个小傻子跟我说过，她想去看故宫的雪，看颐和园的春景，去后海吹夏风，去香山看枫叶。”

　　无言以对的乔言看向接柏知樾话的苏杭，这家伙还是那么巧舌如簧……

　　.

　　苏杭晚上搬了过来。周慧宁让乔言去她的房间睡，把乔言的卧室收拾出来让给苏杭。

　　母女俩整理房间的时候，乔言看见胡乱塞在抽屉里的安全套，她生怕周慧宁看见，又把这个袋子塞到了床底下。

　　这晚乔言失眠了，她觉得耳边始终有海浪翻涌的声音，苏杭的话、他整个人，都融在这些幻听里。

　　周慧宁熟睡后，乔言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想去客厅里倒水喝。人踏出房门，看见对面卧室的灯亮着，暖色的光线从门缝里露出来。

　　她给苏杭发消息：睡了吗？

　　苏杭：进来。

　　乔言用最轻的动静打开门，推门一看，苏杭坐在她的书桌前，正用她的笔记本电脑写着什么东西。

　　她反身关了门，"忙什么呢，还不睡。"

　　苏杭合上电脑，"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乌海还有你比我熟的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

　　乔言坐在床沿上，视线与坐在书桌前的苏杭平行。两人看着对方，不知道该说什么，却都不想道晚安。

　　就这样看着，看着……

　　窗外风声渐渐变大，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雨。

　　喜欢看雨的乔言看见的时候还在想，夜里的雨黑漆漆的，没有任何浪漫可言，还会吵的人睡不着觉。

　　就在前天，在同样的地方，他们一起看了一场大雨。从黄昏晚景到夜色茫茫，从突然天黑到电闪雷鸣，再到暴雨落下，他们虽然没有淋雨，却浑身湿透。

　　"在想什么？"苏杭发觉乔言虚了视线，打破安静。

　　乔言宛如被点破心事，立刻站起身，"我去睡了。"

　　"周姨睡觉沉吗？"苏杭拉住乔言的手腕。

　　乔言绷住唇角一瞬，又放松，"挺沉的。"

　　"那你进来后为什么关门？"

　　“……”

　　乔言垂眸，视线落在苏杭的唇角。她脑子里过了很多事，像中了毒，有好奇，有对前天那场雨的奇妙探索，更有对眼前这个家伙的不明企图……

　　"你是希望我去北京吗？"乔言问完之后，心里踏实下来。

　　嗯，她进他的房间，只是为了来聊她的前途。

　　苏杭松开她的手，让她坐回原位，“你去哪里，取决于你喜欢哪个城市，哪个学校，以后想学什么专业，未来更加抓住哪个城市的资源。我说了不算，也不会干扰你的选择。”

　　“有道理。”

乔言点头。

　　苏杭笑着戳了下她的脑门，“大半夜来找我，就为了问这个？”

　　“对啊。”

　　苏杭觉得她乖的不对劲，站起来，摘掉了眼镜，"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

　　"行，那你别说扫兴的话。"

　　这算是做贼心虚？那家伙还说她是傻子，她哪儿傻？

　　苏杭看着乔言："柏知樾经常搂你脖子吗？"

　　"……"

　　"还敲你的头，捏你的脸……"

　　"他不喜欢我。"乔言想终结这个话题。

　　苏杭却不依不饶，"他不喜欢你，但可以对你动手动脚，那你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吗？"

　　"他不会像你那样对我。"乔言想表达的是柏知樾有分寸感，不会对她做突破边界的事情。

　　苏杭"哦"一声："那你喜欢我那样对你吗？”

　　“……”

　　“乔小雨，你大半夜跑来我房间，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时。

　　啪嗒啪嗒——

　　窗外的雨滴落了下来。

　　乔言立刻转移话题：“下雨了。”

　　“下雨了。”

苏杭重复一遍她的话，然后问她：“乔小雨，你不觉得这三个字特别像一句特殊的暗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