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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素跌在陆管事书房的角落,她的背倚靠着墙面。
看到裴九枝歪头看着她之后,她匆匆爬起,拍了拍裙摆上的灰。 “对不起,小殿下,打扰了,请您继续偷看册子。”乌素平静说道。
她不知道这些贵人都在玩什么小把戏,但她知道,若出了事,陆管事第一个骂的就是她。 乌素不想离开靖王府。 她正准备爬上窗子,那边裴九枝已化了形,他操控符纸,将青鸟变回人身。 “你的名字?”裴九枝抬手,随意拂过他面前这本小册子,问她道。
乌素不敢不回答他的问题,她的脚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中。 “乌素。”她说。
“乌?”裴九枝开口,声线低缓。
“黑色的乌。”乌素说。
“素……白色?”裴九枝道。
乌素点了点头。 裴九枝翻到记录她当值的那一夜,靖王府招待他的那晚,她确实没有当值。 他没吩咐,乌素也不敢离开,便收回了脚,站定在窗台旁,等候裴九枝吩咐。 裴九枝只觉得乌素说话的腔调有些熟悉,但这册子上白纸黑字记录着她那日不可能出现在观澜阁。 “你走吧。”裴九枝没询问乌素是怎么过来的,他人的事,他不感兴趣。
乌素正待爬窗离开,一扭头,却在窗外看到了陆管事的身影。 她不确定陆管事会不会过来,但看眼下的状况,她只能躲起来。 书桌上的记录名册是裴九枝翻开的,但等到裴九枝变回青鸟,可就变成她做的了。 乌素匆匆打开陆管事书房里的橱柜,低下头,钻了进去。 她正待关上柜门,一旁的裴九枝已将桌上名册合上。 符纸变幻,他变回青鸟的形态,径直飞进乌素藏身的柜子里。 “小——”殿下!乌素正待开口,裴九枝已伸出翅膀将她的嘴捂上。 现在暴露,可能会打草惊蛇,他本也打算躲起来。 乌素无奈,又想着一只青鸟占不了多大的空间,便将柜门给牢牢关上。 从他们藏身的柜子往外看去,只能看见书房里的一线朦胧光亮,还有绰绰的人影。 乌素抱着双膝,敛息屏气,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不明白裴九枝这么一位贵人,为什么也怕陆管事。 裴九枝只能停在她的肩膀上,一对细细的鸟足轻轻动了动。 乌素周身的气息柔软安定,仿佛一泓亘久不变的山。 他感觉到她的肩膀微微颤着,似乎有些害怕。 外边的陆管事果然走进了书房,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乌素听到陆管事将椅子拉开,坐了下来。 陆管事问:“卫郦,你有什么事?”“陆管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将乌素赶出靖王府去?”
卫郦站在书桌后,娇声开口。
乌素认出了她的声音,她咬了咬唇,没说话。 “问这种话做什么?”陆管事严厉问道,“你们三个人,只有乌素认真做事。”
“她能做什么事呀,之前喊府里的膳房备菜,咱们厨师要的是鹌鹑蛋——鹌鹑下的蛋,你知道乌素在采买单子上写的什么吗?”
卫郦一想起那事,就觉得丢脸:“她居然写‘安全蛋’,膳房那边的姑娘笑了我们很久,因为那单子是我们一起写的。”
乌素想起这件旧事,交给采买人员的单子,都是她自己准备的,卫郦没看也没动。 她确实不识字,她所掌握的知识来自于死去陈芜的记忆,陈芜写错的字,她以为是对的。 她缩在书房角落的柜子里,抱着双膝,安静听着,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裴九枝所变的青鸟歪了歪头,安静地看着她,这样的事情并不惹人发笑。 “陆管事,你说说,她这样以后再出差错怎么办呀?”
卫郦跺了跺脚,生气说道。
“你看她今晚也不在院子里,指不定去哪里玩了。”卫郦直接告状。
“快要祭天大典了,云都热闹,闲下来出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陆管事为乌素解释。 “她应当是打扫院子去了,我去检查时,她还没做完,我便罚她打扫完院子才能回去休息。”
“连个院子也打扫不好,靖王府留她做什么?”
卫郦撇了撇嘴说道。
她的家里也算富庶,来靖王府里做事,不过是谋求些机会罢了,所以说话做事,也格外有底气。 “她不打扫,你去打扫?”陆管事知道手底下的人不好管教,有些人犯懒,但不好得罪,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管事,你如此护着她,我就知道你与她有些不对劲的关系!”
卫郦直言道。
“卫郦,你说的什么话?”陆管事因平日里偏袒卫郦,对乌素有些歉意。
所以有时,他会对她好些,有什么赏赐下来的东西,也优先给她。 因为他知道卫郦她们不缺这些东西。 “陆管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就看不起她这样的人,靠这种关系,真是肮脏极了!”卫郦越说越激动。 “卫郦,请你慎言。”
陆管事话语中已含着怒气。
“哼,我知道你心虚!”卫郦开口大声说道,“你若不将她赶出去,就证明那谣言是真的。”
当然,所谓谣言,也只是她们无端的猜测而已,但若说的人多了,也确实会有人当真。 “下去。”
陆管事动了怒。
“走就走!”卫郦一扭头,跑了出去。
身为他们激烈争吵的主角,乌素安静地靠在柜子里,全程没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她在想,陆管事总不能真的把她赶走吧。 要她去识字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乌素眨了眨眼,继续发呆。 裴九枝侧过头,盯着她静默的侧脸看,他眼中的乌素是一位很安静的姑娘。 样貌或者性格,她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整个人仿佛一脉缓缓流淌的清泉,无趣又平静。 许久,陆管事气急败坏地摔了一下桌上的册子,将灯吹灭,大踏步走出了书房。 乌素松了一口气,听到陆管事走远了,她才悄悄从藏身的柜子里爬出来。 她耳边响起扑簌簌的羽翅振动声,裴九枝所化的青鸟绕着她飞了一圈。 乌素没说话,倒是裴九枝在黑暗里化了形,他的轮廓在黑暗里隐隐发着光,是他袖间的灿烂金绣。 “你不想离开靖王府?”裴九枝问。
“不想。”乌素还没攒够钱,陈芜信件里的愿望,她有很多还未实现。
“靖王府最近,出不去人。”裴九枝既然要找那晚的姑娘,就不会放走靖王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早已下了令,就算陆管事要赶人,他也赶不走。 “嗯。”
乌素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真好,她不用花时间去识字了。 乌素要走了,她小心翼翼地爬上窗台,唯恐碰到什么东西,发出声音。 但事与愿违,她还是一不小心踹到了窗台上的花盆。 裴九枝看着她笨拙地翻窗,在花盆即将落下的时候,身后隐隐幻化出一柄清光长剑的轮廓。 剑锋未出鞘,但剑身已挥了出去,裴九枝用剑稳稳地接住了乌素踹到的花盆。 剑光纷然,在月下闪烁着明亮锋锐的光,映得他的面颊清冷,如落入屋中的月亮。 乌素从窗台上勉强翻了过去,她在外边,屋檐处的阴影沉沉地压下来。 她看着裴九枝,眨了眨眼。 “谢谢。”她说。
“你为何,一直跟着我?”裴九枝知道她是来找他的。
这问题乌素不好回答,她盯着裴九枝,看到了他似乎在发着光的绝色面庞。 “小殿下,太亮了。”乌素说。
“什么意思?”裴九枝将花盆放回窗台上,收剑回鞘,平静问道。
“飞蛾会在夜里逐光,小殿下像一盏很明亮的烛火。”乌素依着自己对裴九枝的印象,开始胡说八道,试图蒙混过关。 结果真的被她蒙混过去了,裴九枝与那双无神的眸对视许久。 最终,他又“噗”地变回一只小青鸟,面颊上带着两撮红毛。 他是人,不久之前,又初尝情爱,难免因为乌素这句话有些面红耳赤。 乌素对小青鸟点点头,回身,提着裙子匆匆跑开了。 她在夜里的身影轻盈飘忽,白裙没入月下的阴影里,仿佛一只逐光的黑白飞蛾盘旋而去。 乌素离开后,能感应到裴九枝不远不近的气息。 他变为青鸟之后,那股微弱的神念太像将死的生物,让她判断错误。 她祈祷裴九枝早些离开。 乌素在回去的路上,幸运地帮助了一只快要死去的夏蝉。 这夏蝉死前的愿望是希望有人听它唱唱歌。 她蹲在树下,将死的夏蝉在她耳边吱哇吱哇叫,她也不嫌弃难听。 最后,这只蝉落在地上,乌素得到了一点少得可怜的阴阳能量。 阴阳能量的多少,与散发能量的神念主人有很大关系. 乌素之所以一次又一次被裴九枝的青鸟迷惑吸引,就是因为裴九枝的神念极纯净。 但这只夏蝉还没有自己的思维,所以它死后产生的能量极少。 乌素听夏蝉唱歌的时候,裴九枝所化的青鸟停在她的头顶 ——他在歇脚,同时也在思考那抹邪气的来源。 乌素假装没注意到他,但裴九枝低头,看了她许久。 夏蝉太吵,他想,她竟也不嫌烦,最后还温柔地对那只蝉说:“很好听。”
乌素今夜总算有些收获,便跑回院里去. 打开院门的时候,卫郦还抬头,甜甜地唤了她一声. “乌素,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不会是去找陆管事了吧?”
她没说错,乌素还真就是从陆管事的书房回来的。 她看着卫郦,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默默地走回房里。 乌素一贯如此,卫郦也就是不喜欢她这副木讷模样。 院里,还有其他来做客的侍女姑娘. 趁乌素进去之后,卫郦小声对身边的姑娘说道:“你看,我就说她与陆管事关系不对吧……” 乌素没管她们在吱吱哇哇什么——她们的声音在她耳中,与夏蝉的鸣叫没什么区别。 在房间里,她解开自己的发髻,墨发垂落在肩头,她打算休息了。 但是,她忽地又感应到附近出现了一股有些强烈的死亡之气。 若她没有猜错,应当是靖王府附近有人快死了。 死人!她高低要去看一眼,万一能吸收点能量就再好不过。 乌素起身,又从窗台翻了出去,循着那死亡之人的气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