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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她难过是真的。
可要杀了她,也是真的。 李萤低着头,藏在那太监肥硕的身后,走到了林瑜的近前。 她之前在屋内无聊,去一旁的书架上找了本闲书,此刻正坐在书桌前百无聊赖的翻着,但是究竟看进去了多少,就没人知道了。 听见声响,林瑜抬头望去,见是一个陌生的太监,对方的神色又冷冷淡淡,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绷紧了身体,视线扫过他们身后打开一瞬的房门,似乎在考虑能不能冲过去逃走。 李萤转过身去,将房门重新关紧。 他从太监身后转出,林瑜看见他佝偻的背影,才知道原来是两个人。 她装作镇定,表情平静,可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带出了一丝颤抖:“公公,可是我夫君来接我回去了?”太监面无表情,声音尖细嘹亮:“废太子朱容湛,图谋不轨,起兵造反。天子震怒,下旨将其家眷赐死。废太子妃,请了。”
李萤悄无声息的再次隐没在太监的身后,他低着头,可过了好半晌,也没有听见任何回应。 李萤终于没忍住抬眼,隐秘的看了一眼林瑜,却见她脸色虽然苍白,却并无任何惊慌绝望之色,只是重新看了一眼四周。 如无意外,这就是她最后能看见的事物了。 听见自己明确死讯后,林瑜苦笑道:“你们打算怎么杀死我呢?用毒酒吗?”
不知为何,她的语气竟然显出几分熟稔,好像已有经验。 或许在入宫之时,她便已经想过最坏的下场。所以如今的情形,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太监从袖中拿出了一卷白绫。他说:“请您自缢。”
林瑜摇了摇头,拒绝道:“自缢要爬高上吊,我有些恐高。而且这样死掉之后,舌头会吐出来,多不雅观。我听人说,还会膀胱失控,大小便失禁。我可不想死后那么狼狈,能不能给我换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
那太监冷冷道:“您也曾是尊贵之人,让您自己动手,是给您体面,既然您不愿意,那咱们这些卑贱之人可要斗胆触碰到您的尊贵之躯了。”
“死亡面前,哪有什么尊贵卑贱?你们动手吧。”
林瑜疲倦道:“我不想死,要自己杀了自己,实在不能下手。若是死在别人手里,也算我对自己的性命尽了心,没有那么遗憾了。”
那太监冷笑一声便要上前。 李萤却抢在他之前抽走了他手中的白绫。 不等林瑜转过视线看向他,李萤已经特意改变自己走路的方式,躬着身体快步转到了林瑜的身后。 他将白绫迅速缠住她的脖颈,迫使她不能转头。 他不想被她看见脸。 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她的眼睛。 太监一愣,没想到李氏长公子竟要自己亲手做这种脏活累活,但转念一想,也许同是士族出身,他不愿林氏女死在卑贱之人手中吧。 反正他地位比自己高贵得多,想做什么,他也没法阻拦,太监便就这样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而林瑜并没有打算回头。 虽然李萤抽走白绫的时候,她下意识投去了视线,可知道这个人将给她带来死亡后,就算已经死过一次,也还是会在最后关头迫近时感觉害怕。 这是本能,无法控制。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回头去直视死亡? 白绫缠绕上了她纤柔的脖颈。 李萤凝视着她的背影,她乌黑的长发挽成民间女子中最常见的朴素发髻、露出一截白皙温热的后颈、纤瘦紧致的后背裹在单薄的衣物中,透出温热的体温…… 想到她心中跳动的心脏,是那样热烈,真挚,赤诚,李萤便莫名感觉一阵激动。 那是一颗真心。 这颗真心此刻就在他的手中。近的仿佛触手可及。 他俯下身。缓缓勒紧了白绫。他的胸膛顶在林瑜的后脑。 那是一个不像拥抱的拥抱姿势。 他想,这颗真心此刻就在他的怀里。可是永远也不属于他。 这是朱容湛的真心。 他本来不必亲自出手,可是若是林瑜死在太监手中,他就再也不能这么近的触碰这颗还在跳动的真心了。 死去的真心,还有什么意义? 他勒紧了白绫。 林瑜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求生的本能仍然让她开始激烈的反抗。 李萤将她狠狠地按进了怀里。 他看起来体瘦,其实习武多年,力气极大。 他完全压制住了林瑜,很快,怀中的女子就慢慢失去了动静。 她缓缓地软下身体,倒在了他的怀中。 那么温顺、柔和,好像变成了属于他的东西。 真心。 他扼死了一颗真心。 那是世上最珍贵,李萤最想得到的东西。 没关系,他在心里说,我会让朱容湛会为你陪葬的。 没关系。我出手很利落,我知道我没有让你痛苦很久。 他伸出双手,将林瑜抱在怀中时,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太监见过很多人被杀和杀人的场景,但第一次见到杀手亲手杀死人后,抱着对方发抖。 他被这诡异的场面惊呆了,一时之间只觉得背后寒毛直竖,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都不敢开口呼唤李萤的名字。 李萤忽然很想哭。但他和朱容湛不同。 朱容湛爱哭,是因为他知道哭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因为他知道有人在乎他的感受。 李萤从不哭,是因为他知道,哭也没有用处。 有一次,他乘坐马车又去见林瑜的时候,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欢笑。 是林瑜忍着笑意的声音:“好了,哎哟,被鸡啄了一下也要哭呀。谁要你当着人家的面去掏蛋啊。”
“可是本宫从来没有被鸡啄过!”
从朱容湛的语气中,李萤就能想象出他气的发抖的样子:“本宫要诛它九族!”
林瑜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诛诛诛。”
李萤记得自己小时候哭闹,只会被大人厌烦的推开:“你是男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如果不哭的话,就会更讨人喜欢一些吗? 如果听话变成大人满意的样子,就能得到爱吗? 他让一个女性属下去买绣品,要她苦恼的发问:“唉,我家男人动不动就哭,真是叫人烦心。”
林瑜画像的时候,因为需要一些时间,时常随口与客人聊天。 她问道:“为什么烦心呀?”
“男人不像个男人样子,多恶心啊!”
林瑜画着画,笑了笑:“为什么呀?都是人,男人当然也会哭啊。而且有时候,你不觉得男人哭起来挺可爱的嘛?”
她声音如喃喃自语:“我还挺喜欢看男孩子哭的。”
李萤想,是不是朱容湛不管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的爱他? 不用听话也可以,痛苦的时候哭也可以,想要人陪就有人陪,最艰难的时候,也有人不离不弃,不图他的地位,不图他的权势,只是爱着那个人。 为什么朱容湛只是存在着,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这样的真心呢? 这世上也会有一个人,不介意他怪异的长相,不介意他孤僻的性格,不需要他做任何改变,就会一心一意的想着他吗? 为什么他没有? 为什么他就不能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