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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凛冬(日珥仙葩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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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冬至,立夏在冬至之前。

  几年前,他还不是冬至,而是立夏。

  攥着榜文,冬至手下不由得自己发了力,将犹自带着寒风气息的纸张揉作了一团。

  是八小姐来了吧?

  冬至暗暗想着,将纸塞进袖中,束手转身,回去找鹿孔。

  这年冬天,终年不见雪的惠州城冷得不似寻常,冷得叫人咂舌。漫天的飞雪从白天下到深夜,又从深夜下到天亮。一日复一日,屋檐庭前,长街陋巷,花草树木,皆被雪花遮掩,入目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冬至见到汪仁的时候,天上正在落雪,雪下得极大,大得叫人误以为自己此刻仍身在北地,而不是异乡。

  他们谁也不曾见过汪仁,不由得心生警惕。

  然而知道冬至就是立夏的人,唯有那么几人,且能用这个法子告诉他在何处见面的人,这世上,怕只有三个人。

  谢姝宁师承云詹先生,此法亦是云詹先生所授,因而除了她和云詹先生外,只有云詹先生的义子云归鹤熟知。他勉强也能算一个,这些年来,该学的能学的,他多多少少都学了一些。

  可惜的是,他年岁大了,骨头都硬了,学武不成,至今也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要不然,这一回他们也不至如此狼狈。

  “哪个是鹿孔?”

汪仁一身黑裘立在檐下,神色淡漠,并不同他们一样,心有怀疑。

  榜文上并无约见的地址,仅凭立夏两个字能找到地方,来人必定就是榜上所要寻的那个。

  他很肯定。

  立夏二字,出自二十四节气,乃是随着斗纲所指的方位并当时的气候景观共同命名而来。

  北斗七星中的魁、衡、杓三颗星不断变换着位置,斗纲便指向不同的方位。

  立夏处在榴月,榴月五,是为十二地支中的午。

  故而黄昏时杓指午,半夜衡指午,白天魁指午,方位不断变换,却又有迹可循。

  加之“五月榴花照眼明”,五月时最显眼的景观便为榴花。

  如今榴花未开,树却仍在原地。

  此时的惠州并不是盛产安石榴的地方,因而那寥寥几株树便显得夺目起来。

  他们一行人在远赴惠州之前,曾被谢姝宁打发去仔细搜罗了许多关于惠州的相关消息。所以当时全城封锁,大力追捕他们之时,冬至才能带着鹿孔几人,安全地找到隐蔽之处。

  他根据方位跟榴花隐喻艰难推算出方位后,心中便已是肯定,这榜文定然就是谢姝宁的手笔。

  然而谁知,好容易到了地方,见到的却是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听到他出声发问,鹿孔迟迟疑疑,不敢立即回答。

  冬至眼神不减警惕,反问道:“你是何人?”

  汪仁闻言斜睨了他一眼,“你必定就是冬至了。”

  “你到底是谁?”

冬至敛目,悄悄看了老疤一眼。

  汪仁就笑了起来,道:“到底只是个小丫头,手下的人,一看就是欠调.教的。不过你能靠那几个字找到地方,也算是不枉她托我将你们带回京都。”

照他的意思,办事不利,皆杀了算了。鹿孔倒还有几分用处,杀了不免可惜,能带上便带上一道走也无妨。

  虽说这一回惠州谢宅里发生的事,事出突然,谁也不曾预料到,但以他看来,明明还有一口气在却没能护好主子的,便都是该死的。

  因而汪仁说完这句话后便敛了面上笑意,冷着一双眼将面前三人依次打量了一番:“先回客栈再说,你只需记得,那榜文的确是你家小姐的主意便是了。”

  这东西,他就是想编也不知从何下手,若非离京之前,谢姝宁一早指了地图上的位置于他,他今日根本无法站在这候着。

  天寒地冻的,京都冷得人脸上要起皮子,这里却直直冷到了骨子里。

  汪仁素来畏冷,这会更是穿的活像只黑毛的大狗熊,圆滚滚的。

  他忽然一伸手,不偏不倚地抓住了鹿孔的肩头,将他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钳住他的肩,看一眼他背上的药箱,而后道;“里头东西可都带全了?”

  隔着厚厚的衣裳,鹿孔仍觉得自己肩头剧烈疼了下,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艰难道:“齐全了。”

  汪仁这才将手放松了些,推了他一把,“走吧。”

  说完便拽着鹿孔飞快往前走去,也不去理会后头俩人究竟有没有跟上来。

  冬至跟老疤没有法子,只得硬着头皮也一道跟了上去。

  不过走至半路时,冬至心里已隐约猜到了汪仁的身份。

  年三十余,样貌出众,畏冷穿得厚实,武功不差……加之对方那一双尤为夺目的桃花眼……

  冬至暗道:该不会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汪仁吧!

  思及此,他不由得微微变了脸。

  他家小姐,竟请动了这样的大人物!

  到达客栈后,他的脸色还未能恢复如常。直至见到宋氏,他才惊讶又欣喜地回过神来,连忙磕头谢罪。宋氏知道他们都还活着,便已是极其欣慰,哪里还会怪罪,忙让人起来。

  冬至不肯,他这回犯了大错,委实没脸继续站着。

  宋氏眼睛上还蒙着纱布,动作迟缓,分明是瞧不见东西的模样。

  他家小姐请汪印公前来惠州帮忙救太太回京,却还不忘拜托汪印公,一并带上他们,他却没能护住太太,让太太目盲了。

  千刀万剐,他亦难辞其咎。

  然而岂是他想跪着谢罪就能跪着谢罪的,汪仁大手一挥,喊了小五过来,道:“碍眼,拖出去好好教教!”

  小五同情地看了一眼冬至,嘴里高声应着“是”,将人真的给拖了出去。

  力道之大,叫冬至措手不及,像只马上就要被屠宰的小羊羔,硬生生给拉走了。

  老疤见状,连忙出声问候了宋氏几句,而后匆匆告退,多半刻也不敢逗留。

  鹿孔在桌前摆弄着药箱里的东西,一扭头,咦,怎么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生石灰灼伤的眼睛,可有法子复明?”

汪仁将自己手中的暖炉塞进宋氏手中,一面抬头问鹿孔。

  鹿孔循声望去,正好瞧见他在给宋氏掖膝上滑落的毯子,不由傻了眼。

  这般温柔细致,颇为叫人古怪。

  但他转念一想,宋氏如今眼睛瞧不见东西了,身旁照料的人必然要比往常更加妥帖细心,也就不觉得奇怪了。何况芳香芳竹都死了,宋氏身边如今连个能照料她的丫鬟也无。

  鹿孔悄悄移开视线,口中道:“太太可碰了水不曾?”

  说起这个,那灼痛似乎还在眼上,宋氏手轻颤着,回答道:“面上本就沾了茶水,生石灰撒上去时,同水混在了一处。”

  “……苦了太太了。”

鹿孔懊悔不已,若不是他不够谨慎,又如何会叫谢元茂得了他的药,又怎么会有后头的那些事,真论起来,全是他的错。

  拆开了宋氏蒙在眼上的纱布,鹿孔仔细观察着伤情,斟酌着道:“拖了几日,不易治,但法子是有的。”

他松了一口气,抬头看汪仁,“只是,那些药十分稀缺,我手中也无,怕是需要先回京后再去采买。”

  汪仁正色听着,闻言立即道:“那就马上启程回京!”

话毕又问:“既是十分稀缺,京都的各大药房,可一定能有?若没有,宫中的太医院,是否会有?”

  鹿孔不敢点头:“着实说不好,但惠州,定然不会有。”

  汪仁颔首,不再看他,轻声问宋氏:“除了眼睛,身上可还有不适之处?”

  “并无,多谢印公关怀。”

宋氏同他相处了几日,对他的为人已有了些了解,此刻听他这般问,便明白他这是担心自己身子不好不便上路,“即刻启程回京,无碍的。”

  汪仁仔细看了她几眼,微微放下心来,转头让鹿孔给宋氏好好把把脉,自己推门出去吩咐众人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至于谢元茂,何时想要他的命,何时都可,如今最重要的,是治好宋氏的眼睛。

  汪仁从头至尾,厌恶不喜谢元茂,却从来也没拿他当回事。

  谢元茂于他,不过就是只臭虫。

  片刻后,鹿孔为宋氏诊完了脉,告知汪仁宋氏身子康健,汪仁这才彻底放心,准备上路。

  他亲自去里头搀了宋氏出门。

  鹿孔瞧见诧异不已,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到冬至告诉他,那是宫里的汪印公,他才恍然大悟。

  迎着纷飞的细雪,他们一行人驶上了回京的道路。

  与此同时,谢元茂的那封信还在几百里地之外匆匆往京都送。

  京里的谢姝宁,此刻刚刚收到宋氏的最新消息。

  找到宋氏的次日,汪仁就打发了其中一人回程给谢姝宁报信。

  信中只言已找到宋氏,择日回京,并不曾谈及她眼睛受伤的事。宋氏不想让孩子担心,汪仁自然不会逆了她的意思。

  因而谢姝宁此时尚且不知母亲的双目被灼伤一事,她一面心焦地等着母亲回来,一面忙着收拾整顿三房的人,率先将潇湘馆里的几个丫鬟先给安置了。

  她身边的朱砂到了年纪,也该配人了,柳黄也是。今后再跟着她,也不知能有几天安生日子可过,偏这俩人又是老实敦厚的,早些放出去配人才是正经事。

  她站在天光底下,穿着竹青色素缎面子的狐裘袄子,让玉紫当着众人的面开了钱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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