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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母大万氏去世的时候,他还是个刚刚能将话说利索的幼童,连她的样貌都不记得,也因此对她并没有几分感情。
父亲燕景待他又素来冷冰冰,不苟言笑,对他极为严苛。他如今大了,再回忆起往事,倒也能看明白几分父亲对待自己也是好的,只是他那样的性子,叫人着实难以亲近。 继母又终归是继母,加上小时乳娘又总对他耳提面命,继母小万氏是只笑面虎。 他那时虽然还听不大明白,却也隐约知道,这话不是什么好的。 加上中间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燕霖在,他有心同小万氏亲近,也不容易。 唯一叫幼年时的他觉得高兴的,往往只有外祖母一人。即便大舅舅那样不待见他,他也怕他怕得紧,可还是喜欢往万家去,去陪着外祖母。人的一生中,温暖的岁月总显得尤为短暂,绵长的时光多是痛苦不堪,叫人不愿回想的。被外祖母当成心头肉宠着的日子,很长一段日子里,都是他心里唯一的温暖。 然而他从漠北九死一生艰辛归来,事情却全都变了。 他同大舅舅交恶,于外祖母而言,一个是手背一个是手心,本就难以选择,而他更掺了个“外”字。 因而外祖母最终选择站在舅舅那一边,他也明白。 但……有些事,并非明白便能若无其事的。 燕淮回身坐到太师椅上,照旧拣起边上的长弓置于手中。 吉祥扭头,面向窗棂,看了一会忽然道:“主子,小的需告个假。”“告假?”
燕淮微怔,抬头看他。吉祥父母双亡,即便如今正值年节,他也不必去告假归家去见父母,按理应当无事需要告假才是。
吉祥佯作淡定,道:“同谢八小姐身边的图兰姑娘有约。”燕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要不要我去求了谢小姐,让她做个主?”
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吉祥不傻,顿时便听明白了,少见的微微红了脸。燕淮见状更是笑得连弓也丢到了一旁,高兴地道:“我觉得此事甚妙!”
若图兰跟吉祥凑作了一双,许多事今后就更是方便了。
他如是想着,一下收了笑,正色同吉祥说道:“你若有意,只需言明一声,我立时便帮你去提。”真算起来,吉祥也是老大不小的人,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 吉祥的脸皮却意外的薄了起来,面上露出几分略带不自然的笑容:“只是应了要送她一把袖剑做新岁的贺礼,不便违约罢了。”
“哦?”
燕淮闻言,眼神有瞬间恍惚,他踟蹰着问道,“你顺道问上一声,她家小姐都喜欢什么。”
吉祥默然,低声说道:“主子,小的送东西不叫个事,况且图兰并非西越人,不在乎那些礼仪约束,可您跟谢八小姐不同,这若是送了东西,岂非就成了私相授受,于理不合?”
燕淮想也不想,面容肃然,断然道:“你主子我也是在漠北长大的,不懂西越的繁文缛节,有何不可?”
“……” 吉祥无话可说,领了命令下去,匆匆带上那把袖剑去赴图兰的约。 他到时,图兰已经吃上了热腾腾的豆沙包,一口一个,也不嫌烫,只这嘴里塞满了东西,话是决计没法说了的,看到吉祥只能以手示意,偏生那手上还抓着只豆沙包。 自打她尝过豆沙包之后,对旁的吃食,便一概没了兴趣,只喜这一种。 她那点月例银子,几乎都败在了吃豆沙包上。除了自己买,还得塞了银锞子给厨房的管事妈妈,央着她给自己现做。 吃的多了,玉紫跟卓妈妈几个再瞧见她吃,就忍不住问她,这豆沙包再好吃,也该有吃厌了的时候,怎么她就百吃不厌? 图兰一个接一个往嘴里丢,翻个白眼,含糊不清地告诉她们,那是因为她们没吃过好的。 世上最好吃的豆沙包,叫人尝上一口便会上瘾。 她吃了这么多的豆沙包,却还是对当初吉祥买来,她第一次吃的那口豆沙包念念不忘。 以后再吃,虽然也好吃,却到底再不如过去那个味道。 她蹲在角落里,吃着豆沙包,暗暗地想,这大抵就是卓妈妈告诉她的“念旧”了。 少顷,吉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她跟前,掏出袖剑递给她,“不冷?”
这地方正巧面朝风口,一股又一股冷风接连不断地迎面扑过来,将人的头发都吹乱了。 图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豆沙包,摇摇头:“挺暖和的。”
比这冷上一百倍的日子她也曾经过过,就这么几阵风,怎么可能会冷! 就在这个时候,吉祥打了个喷嚏。 她“哈哈”一声笑了起来,继续吃她的豆沙包,含糊地嘟囔着:“看吧,就说你娘们唧唧的,不禁打不禁冻的,还不承认。”
吉祥黑了脸,蓦地伸手从桑皮纸包里抢了一只热腾腾的豆沙包出来,“啊呜”一口全塞进了嘴里,而后闭嘴一咬,烫得舌头都麻了!”
半晌,他才缓过劲来,念着正事要紧,仔仔细细地问起图兰来:“你家小姐平素都喜欢些什么?”
图兰抹去嘴角的豆沙痕迹,思量着道:“小姐喜欢的……钱?”
“……”嘴角一抽,吉祥的脸又黑了几分,“没别的了?”
图兰摇摇头,“这你得问玉紫姐姐,我记不住。”
吉祥无奈,“吃吧吃吧,赶紧都吃完了好家去,没的冻坏了。”
眼见着就是大年三十了,道旁的铺子店面有些也已经关了,街头巷尾摆着的小摊子,也少了许多。原本总是热热闹闹的长街,显得较平常冷清许多。 图兰一面吃着一面颔首。 又吃了几个,她站起身来,忽然眼睛一眯,指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问吉祥道:“那人是不是有些眼熟?”
吉祥定睛一看,的确瞧着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谁。 二人对望了一眼,面上神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吉祥咬着牙,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是二公子……” 京都划分为四城,他们多在南北二城往来,极少涉足剩下的东西两城。 西城贫穷逼仄,东城却富得流油。酒楼妓馆,鳞次栉比,来往的商旅遍布四周,因而附近的商贩也尤为的多。卖豆沙包的这个小摊子,就在东城。因而吉祥跟图兰二人一个从北城来,一个从南城来,这会正巧聚在了东城。 然而另一个本不该出现在东城的人,却出现在了这里。 吉祥面色骤冷,拔脚就追。 然而那个身影一闪而逝,已不见踪影。 他冷着脸四处观望,低声自语:“不可能是他……” 他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并个侧颜,而且不论是穿着打扮,都不对劲,但他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便下意识觉得此人乃是燕霖。 可燕霖明明还在千里之外,如何会出现在京都? 过了两年多,燕霖也该长高了变样了才是。 吉祥仔细一想,顿时又不敢肯定起来。 他面色冷凝地站在路口,半晌不曾动弹。 图兰皱着眉头走到他身侧,奇怪地道:“那人是燕二公子?”
她只知燕霖的名字,却从来也没正面见过燕霖。 吉祥回过神来,沉声问道:“你既不认得他,方才为何说眼熟?”
“背影的确很眼熟……”图兰抓着桑皮纸包,狐疑不解地道,“你难道不觉得?你追出去的时候,我倒是想起来了,像成国公府上那位叫如意的。”
身形都很纤细,即便衣着打扮都不同,给人的感觉却很像。 吉祥怔了下,仔细回忆一番,竟是一下子弄不明白方才看到的那一眼,究竟像谁了。 但如意今儿个正忙的厉害,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哪里还有心思出门大老远跑到东城来。 他顿时心乱如麻,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以指按住,同图兰道:“你先回去吧。”
他不放心,要先留下看看仔细将东城巡查一遍才行。 “好。”
图兰极少见到他这个模样,不觉有些心里没底,便也不敢再胡扯些话来笑他,只乖乖应了,准备回北城。
她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拴马的那棵树走去。 腊月里的东城,也冷清的很,一路走去,竟是半个人影也不见。 她皱了皱眉,伸手去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嘟哝了句:“怎么这心老是怦怦直跳……” 忽然,她双目一敛,松开手一个反身拔出才从吉祥那要来的袖剑同人缠斗起来。 以一敌五,她霎时就被逼进了身后的死胡同里。 角落阴暗,四面无人,又不知来者是谁,她一时分身乏术,招架不住。 寒光熠熠的长剑直直朝着她刺了过来,左右亦是攻势强盛,图兰头一次在遇敌之际白了脸。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身影从天而降,蓦地挡在了她身前。 “豆沙包吃傻了,你打不过不知道早点跑吗?!”刀光剑影间,图兰只看到吉祥持剑的右手上鲜血淋漓,滴滴答答不停地往地上落,长剑伴随着一只手掌“哐当”一声坠落于地。 局面紧张,他根本攻不进来,只能硬生生用手帮她挡了一剑。 图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冲着黑衣人扑了过去,手下招式凶悍无比,竟徒手就卡碎了对方腕间骨头,又卡住其脖颈用力一拧,哭喊着:“怎么办……”差点将对方的脑袋都拧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