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余未晚忽然止住声音。余国军僵硬的表情有了些许缓和，奇怪地看着她：“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他说……”迟疑了下，余未晚还是一边看着爸爸的脸色，一边开口了，“陆野……他前段时间专门调查过这件事情，还找出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女文员的档案。他说，依照推测，你应该是有一个……”私生子。但这三个字，她实在开不了口。毕竟自有记忆起，爸爸就一直很疼她，动手打过两个哥哥，但不管她做了什么，也从来没责罚过她，重话也很少说。她实在不想让爸爸太难看。思虑了下，她就换了个说法，道，“我应该是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或者姐姐的。”
说完这句，她看到爸爸的脸颊好像微微紧绷了下，可下一秒在看，爸爸的脸上还是那副温和又低落的表情，“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就算陆野能把当年给我开车的司机老钱找来，也只能证明，我的确做过这件事。至于有没有孩子，我只能告诉你，当年带走她的那辆车，的确翻下山崖了……”如果车子翻下山崖，女文员失踪，在绝壁断崖之下的山谷都是野兽出没的，这样的条件下，生还几率几乎为零。自然不可能会有所谓的‘私生子’出生。余国军语气也忽然变得很轻，“晚晚……这件事，并不光彩。在她出事之前，她就已经提交了离职报告。而她离职，就是为了带着怀孕的肚子，来津海市找你母亲逼宫……我不能眼看着事态发展成这样，不能让咱们这个家就这么散了。所以才会派人强行去抓梁安娜，没想到就发生了意外。这些年来，这几件事情一直压在我心头，你母亲一直忙于生意，并不知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去年她突然知道这件事了……”他轻软的声音里忽然变得懊恼起来，两只手也痛苦的紧握在一起：“晚晚，对不起。爸爸的确是隐瞒了你妈妈的死因，可我的本意也是不想你难过。更何况，我知道你妈妈的性格，不会因为知道这种事情就去自杀。”
“……”提到妈妈的死，余未晚的心头一紧，呼吸都变的难受。余国军同样脸色沉重，沉思似地道，“你妈妈的死因仍然是蹊跷，事发时我和你大哥也都慌了，都沉浸在伤痛里，那时我和你大哥都顾不上细查，等今年冷静下来，才觉得事有蹊跷。天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么多年那件事都没人捅出来，却偏偏在你妈妈公司遇到危机，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出轨那件事爆雷了。”
“那我大哥呢，他之前是怎么说的？他没有觉得蹊跷吗，他为什么要选择帮你隐瞒？”
她抬起眼，迷惘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因为……”余国军脸色发黑，语气里泛起自嘲的笑，“因为，你大哥向来懂事，顾全大局，他说，不想让我的这个做父亲的晚节不保，也不想让你知道，她最崇敬的父亲，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他主动端起桌上已经不在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水，递给余未晚，“晚晚，喝吧，这是我们父女之间难得敞开心扉说话。”
“是。好像自从爸爸你做上市长的位子后，就不怎么陪我了。”
她接过茶水，脑子里想的都是以前的事儿。爸爸坐上市长之后，就很少管她了。反而是大哥，长兄如父，扮演起了父亲的角色，时长在她身边陪伴、照顾她，帮她选专业，填志愿。只有在她选择要和繁夜结婚的时候，爸爸语重心长的和她谈了两次，都是让她放弃。他说繁夜面相俊美，沉着聪颖，但却眼尾上挑，双唇轻薄，是薄情寡性之相，选男人不要选这样的。但她一再坚持，父亲还是拗不过她，同意了她的选择，并且开始在事业上限制繁夜，逼着繁夜选择她。当然，这一点，也是她快离婚的时候，才从繁夜口中知道的。看着余未晚露出落寞的神情，余国军也眸光黯淡，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盯了好一会儿，又道：“以后像这样能面对面谈心的日子不多了。”
余未晚心惊了下，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到余国军继续道：“等伤养好，按照程序，我还是要会组织接受调查。很遗憾，爸爸没你想的那么奉公廉洁。”
“……”她说不出话，难怪……当初繁夜把她弄到看守所，会摁着她的脑袋讥讽她的父亲。也是，爸爸身上还有二十年前出轨那件事，再加上梁安娜坠崖失踪，这几条人命背在爸爸身上，的确算不上干净了。以前从来没想过爸爸是个坏人，在她心里，爸爸是个公正果断的好人。可现在，爸爸的黑历史好像在几天之内全部挖了出来。年轻出轨、又手腕强势地处理了女文员，最后还间接害死了妈妈。这个曾经她很信赖的爸爸，如今看起来是那么陌生。她是生气、愤怒、甚至有些怨恨……但这些情绪毫无用处，丝毫改改变不了他是自己父亲，是自己仅剩的亲人这个事实。“有些话，爸爸想在今天都说开了。该认得错，我也不会狡辩。”
知道自己女儿此刻答不出话，余国军打破病房里的沉寂，又喝了两口茶后，嘴角又勾出笑容，“陆野送的茶是好茶，的确花了心思了。尝尝吧。”
爸爸几次催促，余未晚才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的确是好茶，茶气清香馥郁，入口却浓烈劲道。应该是爸爸这类男人都爱喝的茶叶。喝过茶，余未晚放下茶杯，想要提出离开。她还没办法消化这些事情，无法相信爸爸曾经‘草菅人命’。可就在她开口要说离开的时候，余国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双眼看着她，语气平和先说出口：“我这两天身体恢复了很多，医生说我可以适当去花园里走走。晚晚，既然你今天来了，就陪我一起转转吧。”
说完，又偏过头看向一旁敞开的外间房门，“付先生，我想坐轮椅和我女儿出去转转，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