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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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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天总是阴晴不定,刚刚还是好好的大晴天,转瞬间却飘起了零星的小雨。

春天的雨绵绵不绝,却又十分的温柔,就好像母亲的轻抚。

它让远离故乡的人徒增惆怅,却又能让远离故乡的人想起母亲慈祥的脸。

它滴落于瓦间、大街,它飘洒于河滨、舞飞于天际,洗涤了尘埃,更洗涤了灵魂;激起涟漪,更激起了淡淡的忧伤;勾起人们对未来的无限遐想,更勾起了人们对往事的点滴追忆。

天有些灰蒙蒙的,大街上人来熙攘,有的在商铺买东西,有的在往回家的路上赶,有的是对对在雨中漫步的情侣。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是撑起雨伞的,大气磅礴的开封城,无论是在何时,都给人一种骄傲的感觉,这一座曾几度在沙场中垂死挣扎的古城,风不倒,沙不湮,它足以骄傲的挺立在长江北岸,笑看世事的沧桑沉浮。

天虽然在下雨,暗黄的阳光却依然能透过朦胧给大地带来另一番生气。

有种安详。

许浩义在街心停下,仰起头望着天空,雨打在他脸上,一直往下流,流到鼻梁,有股香甜的清润钻进心肺,顺到嘴边,却又只剩下了苦涩。

他想看清这朦胧背后藏的究竟是什么,只可惜他办不到,他只是一个凡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秘密是凡人所无法了解的,有太多的阴谋都躲在了帷幕之后让人无法琢磨。

紧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仿佛看到了雨中天气的表情。

也许只有这一刻,他才会收起平时那冷漠的表情,从来都没有人走进过,他那因为千疮百孔而藏得很深的心,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之所以活着的意义。

只有这种似母亲般温柔的雨,才能让他清楚地知道他生于这宇宙洪荒之间之所以奋斗的目的,虽然只是这世上的一粒微尘,但是他完全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因为他深知无论世事如何艰险,能拯救自己的唯有自己。

他从不相信这个世上有所谓的救世主,真正能带给自己幸福和快乐的唯有自己。

可是这种感觉稍逊即逝,惜缘为他撑起了一把伞,伞外雨还在下,下的越来越大,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全都急着回家,溅起朵朵不安的水花,也许开封这座古城也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风云大变。

许浩义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深爱着宾琦璐,但宾琦璐的心里却始终装着他永远都不可能逾越的一座高峰——朱鸿轩。

惜缘是个柔情似水的女人,这些天和她在一起,往往令他萌发出另一种想法:这一生若是能和这样一个女人隐居海外,那也死而无憾了。可是这种念头一有即灭,因为在他的心里也已承载下了一片无人能及的湛蓝的海。

两人沿着大街缓步走着,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偶尔看到几个,也都在急着回家,可是这时他却停下了脚步。

惜缘柔声问道:“浩义,怎么突然停下了?”

她顺着许浩义冷峻的眼神看去,原来他一直盯着一家酒楼的名字“聚乐酒楼”。

许浩义震惊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巧合,他也知道这一定是有人设的局,只是这幕后之人太过神通广大,不得不让他惊骇。

世界上有种人,明明知道前面是龙潭虎穴,却也会去闯上一闯,许浩义无疑就是这种人。

但他不想让身边这个女人去冒险,尽管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所以他决定一个人去。

但当他走到酒楼门口时却发现这个女人还是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这也是个执拗的女人。

许浩义心里无奈的一笑。

两人走到门口,但见酒楼内的布置竟然和扬州的“聚乐酒楼”一模一样,就连掌柜和小二都是同一幅脸孔。

楼下楼上早已高朋满座。

掌柜依旧像条狗似的迎了上来,毕恭毕敬道:“许大爷快请上楼,本店早已为您安排好了酒筵。”

惜缘道:“怎么,老板早就知道我们会来了?”

掌柜笑道:“许大爷要来赴死,这是一件大事,小的岂能不知啊。”

许浩义却也不介意,紧紧跟着掌柜上了一间雅座,雅座临窗,望出去能看到整条大街。

掌柜道:“许大爷,请稍坐,小的这就去传菜上来。”

许浩义却突然叫住掌柜,道:“我这是最后一顿饭?”

掌柜头也不回,道:“是的,吃完这顿就该上路了。”

许浩义叹了口气,道:“是啊,我想我也是时候应该上路了。”

掌柜道:“所以主人已经丰富了,一定要给你安排世间的珍馐,让许大爷好好饱腹一顿,不留遗憾。”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送上了精致小菜。

掌柜道:“两位请慢用。”

许浩义夹了一块熊掌,咬了一口,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掌柜道:“一个时辰,不过这位姑娘如果想走,可以不必留在这里。”

惜缘抢在许浩义前面说道:“这么多美味佳肴我都没吃过,我才舍不得走。”

许浩义见她这么说,也不再说什么,只和掌柜道:“时间还长,何不让你主人出来一起吃呢?”

“这是黄泉饭,不是人人都吃得。”

掌柜说着这样的话,却依然笑脸盈盈,仿佛送人去死这样的事,根本不算什么事,就跟厨子杀一条鱼,宰一只鸡一样普通。

许浩义道:“黄泉饭,不是刚适合你家主人吗?”

掌柜道:“许大爷说笑了,你看见楼下这些食客了吗?”

许浩义道:“我上楼前已经看过了,我认识的面孔中,有七八张是绝顶高手,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估计也不会是什么虾兵蟹将。”

掌柜道:“那你再看看街上。”

刚才还因为下大雨而空无一人的街上,此时却站了几百号人,他们个个披蓑戴笠淋在暴雨之中,却都一动不动地盯着楼上的雅间。

许浩义道:“千军万马只为了送我上路?”

掌柜道:“许大爷背弃约定,我家主人很生气,所以想给许大爷安排一场隆重点的赴死宴。”

许浩义喝了一盅酒,道:“那替我谢谢你家主人。”

随后又对惜缘说:“你走吧,这里的事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惜缘道:“受人之托的事情,你觉得要不要完成。”

“要。”

“那我能不能走?”

许浩义正待回答,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道:“许浩义啊许浩义,你看看,一个丫头片子都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是你却失信于人。”

上来这人就是那个来去似鬼魅的神秘人,他的脸上永远都没有表情,因为他总是戴着人皮面具,他的声音永远都似利刃,因为他的心中充满了仇恨和杀意。

掌柜道:“这位就是请你吃饭的人,也是我的主人。”

许浩义又喝了一口酒,道:“你养了一条好狗。”

掌柜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得意的笑了,“我甚至可以学几声狗叫给你听。”

话说完,他还真的学起了狗叫,看了都令人作呕,可是谁会去打一只带着笑脸的冲你叫的狗呢?

此时,神秘人已走进了雅间,坐在了许浩义的对面,掌柜识趣的退到了一边。

神秘人也倒了杯酒,道:“你太令我失望了,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离开,那夜发生了多少变故?那一夜之间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许浩义喝了盅酒,道:“发生什么事,不是我所能预知的,死多少人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不要给我戴上这么大的帽子,我不喜欢帽子。”

那人阴森地一笑,道:“不过谢荣天还是死了,是展随风出的手,望乡刀一出手,那三十多个谢府门客当然不堪一击。”

许浩义道:“那我还是要恭喜你除去了心腹大患。”

那人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我看过现场,除了谢荣天一人之外,其他人身上中的都是剑伤,而且都是一剑毙命。”

“当今天下除去那些不在江湖上走动的名宿奇人,能将那么多人一剑毙命的,除了中原三大剑客和展随风之外,恐怕再无他人。”

“十年前也许是,现在却不是了,从东瀛来的剑客藤原信织,无论在剑术还是功力上,都要胜朱鸿轩一筹。”

“你怀疑他?”

那人道:“是的,因为其他人没有必要杀他们。”

“他有必要?”

“他有。”

“他有?”

“是的。因为他是扶桑来的剑客,他想压倒中原武林。”

“就凭他一个人?他有这个能力?”

“他有,他不但杀了谢荣天的门客人还杀了少林寺方丈、达摩院首座等少林三十六位高手,他的剑术已到了令人无法想像的境地。”

许浩义又喝了盅酒。

少林自达摩开山立柜以来,历朝历代都为武林至尊,几乎从不曾有任何的门派能撼动他龙首的地位,少林寺内的武功高低便能由此窥知一二。据传七十二项绝技中,只要学会任何一项,便能在江湖上独步一方。可是藤原信织却在一夜之间连挑少林三十六位高手,而少林寺中能称得上高手的,每人至少都精通两项绝技。

惜缘插道:“少林寺在武林中独领风骚数百年,也是时候该退下去了。”

这句话从这样一个看似娇弱的女子口中说出,在场所有人都不禁一愣。

神秘人道:“恕在下眼拙,敢问这位姑娘是?”

“我是开封的舞娘,叫惜缘。”

“舞娘?”

神秘人虽然有些不信,却也不再追问,只道:“这位姑娘说的话也不错,只是由他一个扶桑人打败了中原第一派,岂能令人心服?”

许浩义道:“这些只是你的凭空想象,我就不信这一切是他做的。”

“你这么相信他?”

“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我清楚他的为人。”

那人道:“你相信已经没有用了,你应该知道,今天我是不可能让你活着出去的。”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我只是没有亲手杀了谢荣天,可是他现在也已经死了,你又终日戴着人皮面具,根本就不怕认出你来,如此一来,你在江湖上的心患没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是你派人杀了他,尽可安枕无忧,杀了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那人道:“你很聪明,所以留下你让我很不放心。”

“就这么简单?”

“你不信?”

“我不信,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也许和帝王之争多少有些关联。”

“就算是吧,但你永远都无法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许浩义哈哈大笑,从怀中取出十万两银票,道:“你的银票还给你,今天我不但不会死,我还会活到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那人也笑道:“我了解你的倔脾气,也很欣赏这样的人,但你真的非死不可。”

“没有人能左右我,我说不会死,我就一定不会死。”

神秘人道:“可惜你是个人,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就绝活不过五更,还是认命吧。”

许浩义道:“虽然我未必是你的对手,但恐怕你想杀死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人突然转身,走到楼梯口,指着楼下的人道:“你刚才看到的那些宾客里有常州通天门的门主侯骥才,有贵州青竹帮的副帮主任发林,也有武当掌门太青子道长,现在门外站着的人中有八卦门首席大弟子金天壤,也有名扬塞外的‘凌纹剑’葛扬真,你应该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足以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许浩义道:“据我所知,这些人可都是谢府的门客。”

“不错,还有这位掌柜就是谢府总管家,二十年前名扬宇内,威震天南地北的华山前掌门于承心,当然现在已改姓谢。”

谢承心抱拳道:“老朽失礼了。”

谢承心就是谢府的管家。

这么多的高手云集于此对付同一个人,当今天下可以从容应付的,除了中原三大剑客和展随风外,还有一人,可惜不是他,而是藤原信织。

所以他没有动,一动就死,不动至少还能冷静地想对策,他本来就是个不慌不急的人。

许浩义又道:“就连谢府的谢总管也到了这里,那你又是何人?莫非是死而复生的谢家独子谢林元?”

那人哈哈一笑道:“许浩义,你果然很聪明,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身份,看来我真的不能不杀你。”

许浩义道:“真的是你,你没有死?”

谢林元道:“非但没有死,而且从来都没有死过。”

江湖上本来就充满了尔虞我诈,弑父杀母的事也如家常便饭。

“真是无毒不丈夫,竟然雇人杀害自己的亲生父母,今天我才明白什么叫六亲不认。”

谢林元道:“顺者猖,逆者亡,这是铁的规则。”

许浩义从位上站起。

他非常明白今天的处境,既然谢林元胆敢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说明他有恃无恐,今天他就是阎王,他要让许浩义死在这里,他就绝对不可能活着离开。

谢承心双手一拍,便听得刀声、剑声,满座四溢,不绝于耳,有不少人甚至已拥上楼梯,只待谢承心一声令下。

谢林元这时摘下面具,道:“能死在这么多高手的手上,你也该知足了。一个对别人只有威胁却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活着也就失去了意义。”

许浩义鄙睨着那张丑陋不堪的脸,忍不住有股想吐的冲动,那是张血经斑斓的脸,除了因为被刀划过的条条血痕而残留下的纵横交错的伤疤外,根本就看不出一寸完整的肌肤。

谢林元笑道:“这就是为了成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你已经丧心病狂了,这样的人即使一时得意,也不会太长久的。”

惜缘突然笑道:“谢林元,浩义说的没错,你这一生永远都不可能成功,你是个本来就该死的人,对任何人都没有利用价值,该死的是你。”

谢林元听了惜缘的话,不禁倒退两步,这样的话本不该是一个美玉莹光般的女人说得出口的,可是她还是说了,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着实让谢林元捉摸不透。

谢承心斥道:“好大胆的丫头,胆敢侮辱主人,找死!”

刹那间手里多出一柄长剑,剑气如寒,流光似水。

雅座间剑芒缭眼,谢承心已经出剑。

他在剑术上沉淫了四十余年,曾经就是以他的华山剑法独步武林,一时无人能出其右,如此惊天泣鬼的一剑却没能刺到惜缘,所有人都呆了。

甚至都没有人看清楚谢承心是何时出的剑,可是更是在无人知晓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惜缘已从他的剑下避过,这不是两人在逢场作戏,因为他们是敌人。

也因此所有的人在此刻都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谢承心更是脸色苍白,惊呼道:“风影功?”

惜缘得意道:“谢管家好眼力,那你认为今天该死的是谁呢?”

谢承心是一代武学名宿,于各门各派的武学无一不识,这套“风影功”虽然只是一套轻功,但对内力的要求极高,自忖恐怕连自己也未必能练得成,这时听惜缘一问,一把剑顿时便垂了下去,叹道:“仅凭老朽一己之力怕是拦不住你们了,但今日在座高手如云,恐怕你们也未必走的了。”

他已把“死”字改成了“拦”,把“逃”字改成了“走”。

惜缘拉着许浩义的手,道:“浩义,让我们杀出去吧。”

眼神中充满了无限柔情,好似一湾浅浅的明水,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美的女子,说起“杀”来,却好不当一回事。

许浩义不答,他猜不透这个女人的来历,但还是和她一路杀了下去,因为他不想死在这里,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谢林元道:“谢管家他是老了,可我没有。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们活着走出这‘聚乐酒楼’。”

手中多出一把长刀。

原本就肃穆的气氛,这时更显得杀气重重,种种不安的杀机充斥着这死一样的对峙中。

惜缘也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道:“世人只知道离愁剑和望乡刀,却不知道还有我这把‘无艳匕’。”

话说间,早已和谢林元拆了数招,许浩义展开轻功,飘落到一楼,剑出人亡。

满座间霎时寒光似射,紫电盘空。

谢林元再上三招便已不敌,谢承心见主人不支,剑诀一领,又上前援手。

惜缘的武功以轻灵为长,匕首时而如彩蝶穿花,时而如柳絮飘舞;步法时而似灵猫扑步,时而似紫燕翔空,柔处极柔,刚处极刚。

谢承心当年是剑宗掌门,剑法也以快、准、狠为宗旨,但在惜缘面前,无论是于快、于准、于狠都慢了半拍,在她的匕首下,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不断防守,注定他会输。

惜缘忽使一招“长风送秋燕”,三道匕首发出的气流似剑似枪,亦真亦幻,谢林元和谢承心双剑合力,但还是受了伤。

眼看着她一个箭步跃到楼下,东冲西突,漫天的残肢飞舞,鲜血飚溅,却是无可奈何。

许浩义牵着惜缘的手一路往外硬闯。

门外等的还是高手,就像是武林峰会般聚集了武林中各路好手。

惜缘的武功极耗真力,这时已渐渐不支,许浩义的武功更是无法应对这么多的刀枪剑戟。

雨,把地上的血冲淡;血,又把地上的水染红。

剑,把人杀倒在地;人,又把剑刃卷在手。

双方除了奋力一搏,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谢林元这时仗剑奔到楼外,发疯了地喊道:“别让他们活着离开!谁割下这个男人的头,赏金百万!割下这个女人的头,赏金十万!”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古今皆如是。

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雨很大,好像仙人在天庭过泼水节一样。

初春的天很少有这样的雨。

眼开始无法睁开。

许浩义手中的剑在淫雨的洗刷下变得异常光滑、明亮,透过剑光,仿佛又把他带回了十年前的那场恶战。

那是在开封城外七十里的马家堡。

马家堡占地极大,就如同一个小型的城镇。

马家堡老堡主马学文于十多年前暴死商丘,现在的堡主是马学文的三子马时闲。

据传,马学文生前共有六子二女,后因争夺堡主之位,明争暗斗,最后只剩下了马时闲。

许浩义在堡外不停地转悠,他在等宾琦璐。

他们会来马家堡也是宾琦璐的意思。

两人在一起已有一个多月,这其中宾琦璐当然没有放过许浩义,可是都没能把他抓住,不过时间一长,渐渐地两人交谈的也多了,宾琦璐偶尔还会笑几声,敌意渐渐变质。

他曾无数次地问她为什么去马家堡,可是她的回答只是沉默,许浩义虽然觉得去马家堡没多大意思,但又不想和她就此分开,所以一路随着到了这里。

在来马家堡的路上,宾琦璐明显变得开朗了很多,嘴边总是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许浩义很奇怪,但有些事却不方便问出口,看到她开心自己也就开心了,心想,到了马家堡总会知道答案的。

可是一到了那里,宾琦璐却让他在外面等着。

许浩义道:“你让我一个人等在外面,你就不怕我逃跑?”

宾琦璐只是笑了笑,执意要他留在外面。

要是以前的许浩义,他当然不会就这样乖乖的等在外面,可是最近他变了,他对于这个女人的话言听计从,不忍违拗。

所以他独自留在了外面。

到马家堡时,日上中天,这时却已落日依山,整整一个下午,宾琦璐还是没有出来。

许浩义的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堡内很静。

偌大的一个马家堡中,却看不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客栈打烊,妓院停业。

有时候过分的寂静,才是最恐怖,最挑战人心的。

汗,已湿透了许浩义的衣裤,忽地一阵凉风吹过,不禁令他打了个寒噤。

许浩义的心顿时被悬到了半空。

——堡内的人哪去了?

——宾琦璐又去哪了?

想找,却又无处可找;想走,却又放心不下。

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竟踌躇不知所措。

突然间,天上一声闷雷,几滴小雨稀稀落落。

许浩义心中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斩马堂。

斩马堂是马家堡的总枢,马时闲的住所。

可是今天,斩马堂既无人看守,也无人巡视,好像整个斩马堂在顷刻之间只剩下了这座空堂。

堂内明窗几净,金银未动,茶水未寒。

种种迹象都证明了一点——人走得很仓促,而且时间不久。

可是这是不是和宾琦璐之间又什么关系呢?

凭斩马堂在江湖上的地位,究竟是谁有如此的威慑力让他们这么匆忙的离去?

许浩义突然看到插在墙上的一张纸,纸上清晰的写了一行字“欲救人,来离庄”。

离庄距马家堡一天的路程,这一天之中,许浩义没有了以往的轻狂,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来的担忧,再没有了以前的笑颜,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愁绪。

雨。

渐渐大了 。

许浩义骑在马背上,颠簸前行。

人生路,多坎坷。

离庄,也被这场连绵不绝的大雨遮掩得茫茫一片,朦胧之中,只能看到零星的白墙黑瓦,却怎么也不能令人拼凑出一个庄子的模样。

但许浩义还是进去了,无论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会去闯一闯。

为了一个女人。

庄口,迎面走来一个穿蓑戴笠的中年男子,壮实而朴素,却又带着一种威严。

“你是许浩义?”

许浩义道:“是的。”

“请随我来。”

庄内无人,只有雨声。

淅淅沥沥的雨声,勾起了人们对过去的回忆。

——过去就是未来。

引路人把他带到了一座豪宅前,这座豪宅的主人姓施,所以这座豪宅就叫施宅。

它在江湖中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冰火堂。

许浩义突然感觉到了整件事都是冲着宾琦璐来的,因为冰火堂前堂主就是死在宾骇胜的剑下,那场恶战,几乎江湖中无人不晓。

引路人又把他带进了内堂。

上首正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虽身着一身武林中人长穿的武服,但是脸上却投射出一股江南书香门第的书香秀气,让人在第一眼看到他时,就会产生亲近感。

可是许浩义很清楚,在江湖上,越是令人感觉亲近的人,往往越危险。

“‘剑亡人’许浩义,欢迎来到冰火堂。”

许浩义这时没有心情再和他打客套,直奔主题,道:“宾姑娘在哪?”

冰火堂堂主单名一个“舍”字。

“你是说那个小妮子?”

“她在哪?”

“放心,她并无性命之忧。”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施舍笑道:“许少侠,你为人潇洒轻狂,最看不起那些仗势欺人的人,所以劫富济贫,处处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小小年纪,神功已成,声明远播,真可谓血气方刚,快意恩仇,实在佩服敬仰。”

许浩义道:“你这算是在夸赞我?”

施舍又笑一声,道:“百多年前,曾有一个和你一样的人,他叫楚尽远,我想你也听说过这个人,据传他的武功也很了得,经常行侠仗义,还在终南山上独战一百零八位高手,威震华夏。”

“但是他最后他却死在了一个四岁的娃娃手上。”

许浩义冷冷道。

施舍哈哈一笑,继续说道:“五十年前,江湖中又出现了一位少年剑客,厌弃功名权势,凭一腔热血惩奸锄恶,名噪宇内。”

“但是他最后却死在了一杯茶上。”

许浩义又冷冷道。

施舍道:“这些人都是一时豪杰,但他们太喜欢管闲事,因此才招来了杀生之祸。有时候,一个人管的事太多就会给自己埋下祸根。”

许浩义笑道:“你这是死在暗示我?”

施舍道:“我是在为你感到惋惜。”

“惋惜我?”

“是啊,小小年纪,就练就如此神功,有多少人梦寐以求?可是你的命不好,注定要早亡。”

许浩义道:“我没有空和你耍嘴皮子,快把宾姑娘给我!”

施舍道:“年轻人就是没耐心,人我会给你,但是我还有几个朋友要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从内堂走出了十多个人。

许浩义一一看去,每个人他都认识,在江湖上很少有不知道他们的人。

这其中竟然还有龙虎山的张氏兄弟、马家堡堡主马时闲,更有在长安一战的“一剑万世”萧江流。

施舍笑道:“这些人,有的和宾姑娘有仇,有的和你有怨,还有和你们两个都有仇怨的。”

许浩义突然之间明白了一切,笑道:“原来马学文也是死在宾骇胜的剑下,怪不得你也会在这。”

马时闲道:“没错,宾老贼杀父之仇焉能不报?”

许浩义道:“嗯,杀父之仇,人人得报,可是你不配!”

马时闲脸一瓣,道:“你说我不配?”

“没错,你不配。”

“为什么?”

“原因有二。第一,杀马文学的是宾骇胜,如果你还算是个男人,就该去找他报仇,可惜你杀不了他,所以只能欺负他女儿。”

马时闲的脸色铁青。

许浩义又道:“第二,就算马学文不死,你为了争堡主之位也会暗中弑父,他这样一死,反而顺了你的心,难道不是吗?就凭这两点,其他人都有资格报仇,但你却没有!”

在场鸦雀无声,只有马时闲一人发出微微的由于愤怒而引发的气息声。

许浩义道:“原本宾姑娘到马家堡后你就想杀了他,但是被施舍阻止了对不对?他会阻止你,当然也不是因为他仁慈,而是他和在场诸位都见了面,站在这里的,有许多我都得罪过,都很想杀我泄恨,所以你们用宾姑娘作饵,引我过来,好来个一箭双雕,是不是?”

施舍道:“不错。若不是你,张氏兄弟早杀了宾琦璐,若不是你,漠北五鹰已经为他们的师父报仇,若没有你,萧老先生也不会在长安城断了木剑,折了威名。”

许浩义道:“想要我死,何必找这么多的借口。”

施舍道:“杀你其实用不着我们这么多人,你觉得你有几层的把握打赢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这是个事实。

许浩义冷笑道:“如果我承认赢不了你们,你们就会放了我和宾姑娘?你们不会!你们今天非要我们死不可!所以我又何必把自己说矮半截?你们尽管一起来吧!”

马时闲刚才受了气,却又无法辩解,这时最是想要他死,道:“让我马某人来教教你怎么尊重前辈!”

刀出,雷霆万钧。

这么凝重厚实,又轻盈灵巧的刀法,在江湖中确实少见,斩马堂的“斩马刀”,力能诛神杀鬼。

有的人屏住了呼吸,也有的人在心中暗笑。

总之,所有人都想到了一起——许浩义必死。

然而,结局往往都出人意料。

所有的人都大失所望。

许浩义并没有死在对方的刀下,而马时闲也没有死在他的剑下,但是他却失掉了他的右手。

他握刀的手。

“我说过,要你们一起来的。”

施舍面色僵硬,勉强说出了两个字“佩服”。

许浩义道:“宾姑娘呢?快放了她,不然我砸烂你的冰火堂!”

施舍道:“她已经是个只剩半口气的人了,为了她,值得吗?”

许浩义吼道:“今天就算是我死了,她也不能有事!”

剑气犹如白银,闪闪发光,剑身划破空气,带着力量犹如长龙。

萧江流从身旁一人背后抽出一把长剑,道:“让老夫再来领教领教你的神功。”

“漠北五鹰”也同时出招,道:“杀一个后生小辈,何必萧老先生亲自出马!”

许浩义单对萧江流已经不敌,更何况又加上漠北五鹰?

施舍心道:“这回我看你还不死?”

许浩义脑中一片空白,每一剑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救宾琦璐。

有时候,一个人就算消尽生命,都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当然是痛苦的,可是不咬牙搏一搏,也只能看着生命白白地逐渐逝去。

就在许浩义即将崩溃剑章大乱之时,突然从内堂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

“兄弟!我们来了!送你的这把剑用来杀人还称手吗?”

施舍道:“是什么人在里面!”

又一阵豪放的笑声,飘逸而出。

许浩义突然露出一丝喜悦,道:“这把剑用来杀人还差了点,不过你们来了就弥补了它的不足!”

“云南四壮士?”

萧江流道。

内堂走出的正是云南四壮士。

他们还带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宾琦璐。

眺望道:“兄弟,你的女人已经安全了!”

许浩义没了后顾之忧,剑势更甚。

施舍脸一抽搐,长啸一声,顿时堂里堂外都围满了人。

眺望道:“以少敌多,我最喜欢!兄弟,你女人还给你!”

许浩义一把接过宾琦璐,看着她气若游丝,禁不住心中刺疼,在她耳畔轻声道:“别害怕,我会带你离开的。”

随即把她紧紧背在自己背后,转身问眺望,道:“你们怎么会来的?”

眺望道:“这位姑娘进马家堡时,我们正好也在堡内,起先我们好奇她为什么去斩马堂,所以就一路悄悄跟了进去,我们进去的时候就看到这帮兔崽子都在,马时闲把这个姑娘打伤后想杀了她,但被施舍制止了,听到他们说要用这位姑娘引你到冰火堂,然后来个一石二鸟。一听到将对兄弟你不利,所以我们就一路跟到了这里,哈哈,看来又不能让他们如愿了。”

许浩义笑道:“他们一定失望至极了。”

话虽如此,但是谁都知道,想仅凭这五人之力再带上一个伤者,冲出这天罗地网,难如登天。

许浩义道:“我一定把你带出去,抱紧我。”

施舍冷笑,道:“休想!”

左手“寒冰”,右手“烈焰”。

许浩义只感时冷时热,头晕目眩,极为难受,握剑的手也逐渐失去知觉,剑在手中越来越沉,犹如千斤大石。

大雨倾盆,如泣似诉。

萧江流凄惨地笑道:“想不到我萧某人狂傲一世,今日竟会死于此。”

他手中的剑又断,断了的半截剑就笔直地插在自己的心口之上。

眺望看到兄弟们伤痕累累,若不再离开,必会全送命此处,当下喊道:“还能杀敌的都往门口冲,握不了剑的,都跟在后面走!我来断后!”

冲出冰火堂时,大雨依旧滂沱,后有追敌。

眺望打趣道:“今日可真是九死一生了,兄弟,这可都是为了救你啊,怎么样,两年了,考虑得怎么样了?加入还是不加入?”

许浩义道:“正考虑到一半。”

眺望哈哈一笑,道:“那就是还要等两年了!”

又奔出十数里,眺望突然道:“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得分开走。”

对云南四壮士其中两人道:“金镗、思远,你们俩断后,我们先护送许兄弟离开,若大家都安然无恙,明日午时,离心亭见。”

于是许浩义摆脱了身后的强敌。

一个山洞内,洞不深,却足够挡风遮雨。

许浩义轻轻放下宾琦璐,道:“我们安全了。”

眺望道:“我看你刚才中了施舍的‘寒冰烈焰’,感觉怎么样?”

许浩义笑道:“没什么事,只是一点小伤。”

眺望却惊道:“什么小伤,你的手上根本没有一丝温度,捏上去经脉似乎已经散裂!”

“你真的没事吗?”

宾琦璐有气无力道。

许浩义却只是笑笑。

“放心,我没事的。”

很多年之后,宾琦璐才终于知道当年的所谓“没事”,失去的却是这个男人最珍贵的右手,一位剑客的右手。

——然而一个真正的男人,无论他失去了什么,他都永远是个真正的男人。

眺望怒道:“狗娘养的,兄弟,有机会,我一定为你砍下他的双手为你泄愤!”

许浩义淡淡一笑,道:“只要琦璐没事就好了。”

雨,凄美地飘,飘落人间一种净。

十二年前的苦战永远都成了回忆,可是眼前的苦战依旧没有终结。

黑云渐渐纠聚,笼罩大地的是黄昏和乌云带来的黑暗。

然而,黑暗不可能永远笼罩这片充满生机的大地,总会有一丝光明撕裂这片黑暗。

剑。

是剑光,流水般的剑光,撕开了死一样的黑暗,也撕开了众人的心,这把剑像鬼魅飘忽不定,也像煞神般杀人于无形之间,持剑的人更像是个魔,微驼的身子,从头到脚都是黑色装扮,就连脸上也都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对狼一般深邃的眼,黑暗中显得格外的明亮。

惜缘和许浩义顿时杀出一条血路。

那黑衣蒙面客独战那么多高手,兀自占了上风。

两人再也管不了许多,奋步急奔,也不知跑了多久,雨渐渐停了,天却已大黑,雨后的明月却显得更明更亮。

许浩义走进一间废弃的小屋,生了堆火。

惜缘就坐在他的身旁。

火不太明亮,却已足够。

惜缘道:“刚才那人武功好高,是你朋友?”

许浩义看着摇曳的火焰,道:“我没有朋友。”

“那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这是个谁都无法解释清楚的问题,许浩义当然也不清楚,所以他保持沉默。

过了许久,许浩义突然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舞娘啊。”

“世上有武功这么高强的舞娘吗?你不用骗我,就凭你的武功已能和朱、展二人比肩,绝对可以在江湖上开山立柜。”

惜缘呵呵笑道:“这个世界之所以有趣,就是因为有像我这样的人在,有的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却甘心隐居山野,做个农夫,有的人明明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只想做个市井无赖,我也是这样的人,尽管武功不弱,但我就是喜欢当舞娘,所以你不必怀疑我的身份。”

许浩义看着她的双眼,道:“你骗不了我,你是展随风的人,他把你安排在我身边是想把我留在开封查北条重时还是另有目的。”

惜缘用手拨弄了下发梢,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瞒你了,的的确确是展随风派我来的。我想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刺杀朱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若不是经验丰富的刺客,根本无法躲开燕王府那么多的守卫,顺利行刺的,所以你的命很重要。”

许浩义依旧木雕石塑般自嘲道:“想不到我一个刺客的命如今也这么值钱了,连谢林元也出金百万要我的人头,展随风也怕我出事,派出武功如此之高的人来保护我,真不知这究竟是我的荣幸呢还是悲哀。”

惜缘一把握紧他的手,慎重地说道:“浩义,你千万别看轻自己,你背负的责任是重大的,朱鸿轩和展随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你千万别让他们失望,别让全天下的百姓失望。”

许浩义只觉得这个女人的手温暖如春,说话时吹气如兰,再看看她的脸是容颜艳艳、八面玲珑,忍不住就有种想抚摸一下的冲动,可是他摒住了,他不会让自己这么做的,因为他的心里只有宾琦璐。

可是惜缘不一样,她的心里,没有任何人,她仿佛看穿了对方的心思,犁涡浅笑,道:“浩义,你知道吗?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包括我自己。展随风要我跟着你时,我已注定是你的人了。”

惜缘轻解罗衣,投入了许浩义的怀中,许浩义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宾琦璐的幻象,阵阵幽香扑鼻,这一瞬间终于攻克了他最后的坚守。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被授予天下第一刺客的头衔,被赋予如此重大的责任,都只不过是烦繁的世人强加给他的,其实他一无所有。

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只是简简单单的生活。

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惜缘用一种另人酥软的口吻说道:“虽然我出落红尘,但你却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男人,真的不要辜负我好吗?”

许浩义没有说什么。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承诺。

——男人的承诺不一定要说出口。

——说出去的话就永远成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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