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门，至今无人居住。

白骨仍在。

已是傍晚时分。

眺望和藤原信织来到了这里。.

自从朱鸿轩阴谋败露为天下人唾弃之后，唐门的势力在江湖上也被连根拔起，直到很多年以后，才又重新有人振作起这一份家业，不过这些都已是后话了。

且说眺望和藤原信织两人到达唐门已是傍晚时分，这个时候的残阳最是动人，比那早晨初升的朝阳更多了份安谧，比中午时那烈日则更多了分柔和，难怪人们总是会说——残缺美。竟是连太阳都逃不过这样的一种宿命。

残日将整个唐门都映得斑斑驳驳，让人仿佛置身于千百年之前，那一片惨淡的金黄里，藤原信织和眺望正在苦苦搜寻着那笔黄金。

藤原信织道：“你看黄金会在什么地方？”

两人已经里里外外勘察了很多遍，却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黄金究竟是不是在唐门？

——若是在唐门，又会藏在哪呢？

藤原信织又道：“如果是你，你会把黄金藏在哪里？”

“最不可能的地方，就越有可能，如果是我，我就会把它藏在墙内。”

话音刚落，便往墙上排除一掌，可惜墙内空无一物，他又拍了另一堵墙，有的只能是碎泥裂砖。

藤原信织的脸上也不禁露出遗憾之情，道：“看来黄金并不是在墙里。”

眺望道：“这里已经被人翻个底朝天了，还能在哪里呢？”

藤原信织道：“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或许黄金已经被人盗走，只是没有声张。”

这无疑是最坏的一种可能性，而且可能性极大，毕竟谁都喜欢闷声发大财。

可是眺望还是不愿意放弃，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眺望拿过旁边的铲子，继续深挖墙角，可是黄金也没有在墙角之下。

就在仿佛一切希望都完结的时候，那头狼突然嗷了一声。

藤原信织道：“眼睛有发现。”

眺望寻声而去，只见那头狼正在围墙之外，用前爪刨地。

眺望走近，却什么也没看到。

藤原信织道：“它一定是觉得底下有东西，或许就是黄金。”

眺望哪里还管那么多，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后的一丝希望，赶忙用铲子一起挖掘，挖了两尺多突然铲子碰触到一件硬物，仔细看时，赫然就是一个木箱的角，再挖下去，很快就露出半个木箱，眺望等不及起出箱子，直接用劲，一铲子将木箱击碎。

顿时金光四射，竟是黄金。

眺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的笑过了，就像一个孩子一样，那么纯真，那么不加掩饰。

所有人都以为黄金在唐门内，因此里面的被掘地三尺，却没人想到，黄金就在唐门的院墙之外埋着。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眺望和藤原信织一起，将墙外地下埋藏的箱子逐一取出。

箱子共有四十七口，每一口箱子中全部都是实打实的黄金。

可是当眺望真的看到这些黄金的时候，突然又没了笑容。

钱并非他的深爱之物，而为了这些黄金，他却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浩义，黄金我找到了。”

他对着天说道。

（二）

“现在，我们要怎么运走这批黄金？”

藤原信织问道。

这的确是个问题，四十七箱黄金，如果没有几十辆车如何运得走？

“这就不劳你们费心了，找到黄金，你们的事情也就做完了，黄金自然是由我们来运。”

这句话从身后传来，眺望看去，来人正是捞月和烘日两位术士。

眺望道：“又是你们。”

烘日术士笑道：“多谢你帮我们找到了黄金，楼主知道了，一定会感谢你的。”

“该死！”

眺望怒道，“有本事就来拿吧！”

烘日术士早已被眼前的金山所吸引住，再也管不了许多，长啸一声，手握九齿刀就劈了过去，刀法实中虚，虚中实，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以无形之中夺人之命。

刀是好刀法，可惜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

藤原信织是个瞎子，无论刀法如何变幻莫测，他都看不到，但他的心眼告诉他，对方的破绽已露，只见他穿刀进剑，烘日术士闪避不及，左胸顿时吃了一剑。

捞月术士见师兄受伤，也来助阵。

可是又双双落败。

他们为了这笔黄金实在已经尽力了，可惜的是他们的分量太轻，根本就没有资格参与进这样一场游戏，现实总是残酷的，残酷到你连抱怨的机会的没有，就已被打垮。

就在这时，申佑丰和欧阳紫伊到了。

程弦汐竟然也尾随而至。

想要得到这笔黄金的人全都到了。

烘日术士强抑伤痛，道：“既然今日都到齐了，那我们就齐心协力，先一起杀了这两个人，大家再商议黄金如何？”

程弦汐道：“正是这个意思。”

其余三个人也都点头同意。

五对二，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残酷的。

在这场刀和剑的决战中，总要有个人活着得到这笔黄金，也总会有人永远的要和这笔黄金说再见。

每个人都想得到黄金，所以每个人都想活下来，所以每个人都豁出了命战斗。

——没有付出，就不会有回报。

——有时候生命就是赌注，为了得到其他东西而付出的代价，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坦然承受这样的豪赌？这样的付出？

藤原信织无情一剑，挑断了捞月术士的幻想。

眺望的雷霆一击，葬送了烘日术士眼见就要到手的希望。

申佑奉也受了伤，他怨恨地看着欧阳紫伊，他怨恨这个女人，是因为这个女人打伤了他。

“你出卖我！”

欧阳紫伊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申佑奉道：“难怪，难怪，哈哈…哈哈…，我就想，唐门早就被江湖人翻了个遍，怎么会还有人想到要去唐门找黄金的，原来是你把黄金档的下落告诉了他们，你这个叛徒！”

欧阳紫伊道：“不错，是我把这个秘密告诉眺望的。但我不是叛徒！”

对于这个女人来说，你可以骂她是贱人、妓女，她都无所谓，可是她绝不容许有任何人说她是：叛——徒——，因为这是一种信仰！

申佑奉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欧阳紫伊道，“我喜欢他。”

申佑奉苦笑：“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吗？”

“我是北条家族的杀手。”

“那你还知不知道主公死后，为什么我还要隐忍在朱棣的麾下？”

“因为你要保护主公的黄金不让任何人夺走。”

申佑奉道：“很好，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却背叛了我们！”

欧阳紫伊道：“是！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我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所有北条家族的杀手着想！”

申佑奉道：“你出卖了北条家族，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眺望说得很对，主公都完成不了的事业，我们凭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选择去做自己喜欢的的事？为什么我一个大圣香阁的阁主要过这样的生活！”

“别忘了，我们都宣誓过，永远效忠北条家族，永远忠于主公！”

“你所谓的北条家族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大局已定，你我改变不了什么了。”

“所以，你就可以背叛？”

欧阳紫伊什么也没说，举起右手，这是一双杀人的手，可是她并没有杀人，而是往自己胸口拍去，这一掌力透胸背，震得五脏俱损，吐血不止，只听她说道：“这一掌，算是我谢过主公栽培之恩。”

所有人都已看得呆了，就连原先怒气填胸的申佑奉也被她这样的举动弄的不知所措，毕竟他们曾经是并肩战斗的战友，谁会希望看着自己的战友去死？

欧阳紫伊又举起右手，摇摇晃晃的站起，又一掌准备拍落，然而在这一刻，眺望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好好地为何要自寻短见？”

眺望怒道。

欧阳紫伊道：“我背叛北条家族，这是族规，我必须自受三掌。”

眺望道：“有多少人想继续活下去，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想到了自己。

“而你，还能活下去，却自己不想活了！”

说到后面，眺望已经是咆哮了。

虽然这是他平生最恨的秋月盟的人，他出手阻止她，并不是他的心胸多么的宽广，只是因为他觉得一个人无论怎样死，都不能是自尽，因为每个人都应该尊重自己的生命。

——狗都有尊严，生命的尊严又怎么能够如此的被轻贱？

欧阳紫伊微笑道：“你不想我死吗？”

眺望道:“我救你只是因为你做得没错，与其让这些黄金从此隐没，还不如拿出来帮助更多的人。”

申佑奉道：“北条家族是容不下任何一个叛徒的，你也一样！”

他已集中了最后的真力，提剑作最后的奋力一击，他要杀了欧阳紫伊，他不能让北条家族蒙受这样的污辱，这个家族虽然早已没落，但在朱鸿轩手上，他们又看到了希望，对于他来说，这就是全部生命意义——守护。

可是他注定只能看着手中的剑停在离对方咽喉半公分的地方。

这半公分足以让他死不瞑目。

眺望道：“你没有资格杀她。”

申佑奉死了，眺望一剑杀了他，这一次是真的杀了他。

可是就在这时，程弦汐却一爪往他侧腰抓到，眺望全没有注意道身后的程弦汐，此时剑未收回，又不及回身，而她的招数又出奇地快，间不容发之下，他看了一眼藤原信织，眼神中充满着一种寄托，尽管他知道藤原信织看不到，可是他还是看了他一眼，又深深地吸了口气，等待着死亡。

他后悔当初没有一剑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

他后悔自己竟然对这个女人放松了警惕。

可是他并没有死。

有人用剑为他挡开了这一招。

是曹肃。

欧阳紫伊道：“你又想要杀我？”

曹肃道：“今天我不杀你，我只杀这个贱人！”

她口中的贱人就是程弦汐。

程弦汐道：“你是萧瑟？”

萧瑟是萧嵘的妹妹，是一个被亲生大哥抛入五神窟的苦命女人。

眺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以为她早死了，然而这声音，这背影，这剑法，是多么像极了萧瑟。

他一下子明白了她为什么一直想要杀欧阳紫伊，黄金是一方面，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恨欧阳紫伊这样亲昵地和自己在一起。这个女人也曾深爱着他，只是因为当初自己已经和程弦汐结为夫妻，所以她一直都把这份感情埋在了心底。

眺望也渐渐地由原先的不信变成了相信，转而又变成了高兴。

“你没死吗？”

萧瑟道：“眺望哥哥。”

她竟然哭了。

眺望一把将她抱入怀中，道：“傻丫头，哭什么。”

萧瑟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眺望一直把这个女人紧紧抱在怀中，就像是哥哥抱着妹妹。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刻这般的幸福了，因为他又看到了亲人。

眺望道：“能让我看看你吗？”

萧瑟道：“不，眺望哥哥，你不能看。”

“为什么？”

“因为……因为……因为我怕会吓到你。”

“怎么会呢？”

萧瑟突然又嚎啕大哭起来：“我被抛入五神窟，容颜尽毁，能活着出来已经是万幸了，我真的怕眺望哥哥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就会不认我了。”

“不会的，眺望哥哥怎么会不认你呢。”

“别勉强我好吗，我只是想留一个美丽的萧瑟在你的记忆中。”

眺望不再勉强。

突然萧瑟惊呼一声，一把将眺望推开，等到眺望缓过神来时，萧瑟的心口已经中了一爪，是被程弦汐的飞爪击中了要害。

萧瑟看着眺望道：“眺望哥哥，想不到我们的相聚竟然会是这么短暂，我真的……真的……好不甘心……”

“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有眺望哥哥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萧瑟道：“眺望哥哥，把你的耳朵凑近点，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但从来都没敢说出来，可是……可是如果我今天再不说，就怕永远都没有机会说了。”

眺望顺着她把耳朵贴在了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是冰凉的，还在不住的颤抖，只听萧瑟道：“我喜欢你。”

四个字极轻极轻，却感觉是一个少女再向自己心爱的人表达懵懂的爱意，可是事实绝不是这样的，这个女人把这份爱埋藏了十多年，如今容颜已毁，不变的却依旧是少女时的那份情节。“眺望哥哥，能在死之前吻你，我这一生再没有任何遗憾了。”

说着身子一沉，安然地离开了这个人世。

原来他让眺望把耳朵凑过去，就是为了能在死之前献上自己的初吻。

这一刻眺望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恨，他大吼一声，提剑刺入了程弦汐的心口，贯胸而入，再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个曾经他一度信任，却又一度出卖他的女人。

这个他曾一度原谅，却又一度伤透他的心的女人。

这个曾一度想要置他于死地，自己却又无数次不忍下手的女人。

这个她曾最爱的女人，和他共历过风雨的女人……

这次，他终于出手了，他终于用手中的锈剑杀了她。

这一剑甚至用尽了他此生所有的仇恨，这一剑令她措手不及。

她惊诧地看着这个男人，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口中喃喃道：“你怎么忍心杀我？”

眺望没有回答她，他对她已经完完全全地失望了。

他拔出了剑。

程弦汐成了第五个倒下的人。

她的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悔改的表情，她已被这个世界雕塑成了自私自利，麻木不仁的人。

眺望抱住萧瑟的尸体，哭了。

欧阳紫伊道：“这个人是谁？”

眺望道：“是一个仇人的妹妹。”

眺望一直到死也没有摘下她的青纱，他不想违背她的心意。

他火化了她，从此再也不会有人见到她被毁的容颜。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欧阳紫伊走了，她决心隐退江湖，退出江湖，也就退出了名利权势的争夺，她可以和普通人一样，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随着她的离去，大圣香阁被小圣香楼火并，成了新的临风苑，这也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