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无法触及的深渊之底,赤色的庞然大物搅动洋流。 这片深邃海渊中本来不应该有任何光亮,但此时此刻点点荧光的汇聚,像漂浮在无垠宇宙中的星星。这些星星使得这座死寂的地方有了一丝夺目生机,透过冰冷的海水能看见偶尔上浮的细小气泡和远处延伸的石壁。 李熄安注视着这些星星。 在见到李熄安的真面目后,这些小家伙们安静了。 除了细长身躯上散发的光亮,与他到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不容人打扰的安宁。 鱼龙群的叫声从高亢变得低沉,它们在传递另一个信息。 这让李熄安不由想起了当初在黄河下那处狭缝空间中遭遇的鱼龙活灵,那是他第一次遭遇这种生物,但那个时候这些鱼龙们就好像对他没有敌意,排队般的点头示意后才回到了石棺中。此刻的鱼龙们好像也是这般,对他没有什么敌意。 赤色蛟龙在渊海中开始在游弋。 水流舞动,泛起层层波纹。 不属于这里的河川在流转,浮泛着银月的光泽,而除了月光和水花中绽放的篆文,还有顺着河流游动的光亮。两支鱼龙群相遇了,其中不知相隔了多少年岁。它们在打量彼此,低沉的鸣叫声类似于鸟,李熄安注意到它们的鸣叫声在趋近相同。 点点光芒在两支鱼龙群见闪烁。 它们在交换,交换自己的所见所闻。这是相当有效率的交流方法。海渊中的那一支群体似乎没有与鉴月川中生活的那一支合二为一的打算,反倒是它们在与鉴月川中的鱼龙讲述某种东西。这是它们族群的语言,不属于崛起路途上任何一种。 并通过鱼龙传达到了李熄安那里。 “我们拱卫这座海渊,诸灵不可通过。但你是例外,你应当抵达过同样的门。”
同样的门?蛟龙沉默,他在思索何为同样的门。海渊中的鱼龙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他曾经通过类似的东西,仍然会像处理其他入侵者一样阻拦,当然这些对于传说中描述的化星鱼龙还十分羸弱它们来说,拦不拦得住就另说了。 鉴月川中的鱼龙也在替李熄安传递话语。 “你们来自哪里?长生棺吗?”
李熄安道出了自己的猜测,也许这些鱼龙与鉴月川中的一样,是脱离长生棺重新复苏的活灵,拥有了躯体游弋于海渊。 “长生棺?不,我们睁开眼睛时恢复意识时就位于这里,并且如同跟随你的群体所言,铭刻了类似长生棺中的指令,让我们拱卫这里,吞食到来的万物。”
“在我之前还有生灵通过这里吗?”
“一个人族女子。”
鱼龙们回答。 同时它们打量着面前大部分躯体隐藏在海水中无法看清的赤色蛟龙,补充道:“比你更强大。”
鱼龙们突兀地散开,不再言语。 星芒在往上方游去,逐渐隐去在黑暗中。 发生了什么?李熄安对鉴月川中的鱼龙们传达神念。 “有一位入侵者,此刻快要到了,它们去履行职责,不用担心它们,我们的族群没有那么脆弱。哪怕曾经灭亡,那也从来不是因为弱小,是因为太强大。就算被人以活灵的铭刻,我们也仍然能从岁月中复苏。”
前所未有的一段话。 来自鱼龙群的共鸣,大神蕴恶法下它们吞食了无数恶神,很早之前就诞生了自己的智慧,不再驱行本能。不过这是它们第一次对李熄安讲述这般清晰且骄傲的话语。可能是在之前一起相处的日子中不是吃就是睡,循环往复,刚刚苏醒又吃些营养含量极高的物质,比如跨界来真一骨像,又再次沉眠。 一来二去双方根本没话说。 何况对鱼龙们来说鉴月川实在舒适,谁愿意放着安逸的睡觉不干去搭理蛟龙? 上方显露黑暗,李熄安继续下潜。 这一次鉴月川就披在他的身躯上,像一条巨大的、月白色的袖带。鉴月川来自一条普普通通的河流,除了山民们祈祷的庙宇外没有神奇之处。但最虔诚的心不就是最神奇的力量吗?太古诸民的祈愿甚至能造就神灵,最原始的力量。带着他们祈祷的鉴月川按照修行的说法,其实应该是某种“法衣”。 诸邪不近万恶不堕庇护生死的法衣。 这也是铸就鉴月川的那些人们的愿望。 就是赤蛟用的少,他本身的躯体已经足够强壮,大部分敌人遭遇蛟龙本体可能连破开鳞片都难以做到。他大部分时候使用鉴月川是将缠绕在太行八陉的足臂上,作为法衣能不近诸邪,那么砸下去照样能泯灭诸邪。 但面对这最终目的的时候李熄安小心起来。 比他更强大的女子,能行走现世他从未听说。唯独能联想到的是玉钗顺德,可对方是真一,别说行走世间,现在本体连降临都做不到。何况,他敢于来按照玉钗顺德指引的路线来赴约的原因便是他足够了解这个女人。 沉眠于鬼棺两载,反复推演了不知多少次的他知晓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既然玉钗顺德以只有他才能察觉的方法布下指引,那他有什么理由不来呢? 无可撼动者。 下潜,直达海渊之底。 万载的寂静横亘在这,漆黑,空旷,抵达了这里连海水的搅动都显得多余。 猛地,海渊之底亮起了星辰般的剪影。 排列,变化,倒映在上方的蛟龙眼中。 在古老的时代,人们常常以星辰为参照物记录事物,亦将星辰视为神圣的门扉,对应神灵。 “门”出现了。 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城邦出现在这座海渊的底部,不是宫阙高楼,而是一座座低矮的灰白土楼。很明显这是人类所建造的城市,如今借助星空的呈现过去的幻影。林立建筑的中心是一座异样的高塔,类似于金字塔的结构,由巨石堆成,整个金字塔是灰白色,巨大,不完全的锥形,顶端有一个祭神的神殿。 “门”便在那金字塔顶端的神殿上。 赤色蛟龙消失在海水中,化作人形行走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大道上。 等到他真正行走在城市中才发现这些虚幻的建筑物并不低矮,相当的高大,人的形象走在其中像蚂蚁在张望巨人的国度。可这座城市又显然是人为铸就的,也是为了人居住而修筑的。李熄安能看见窗户,能看见供人行走的石梯,甚至看见了瓜果。 宽大的黑衣袖袍和李熄安的头发一样随意漂浮着。 若不是浮力和幽深的海水,他仿佛真的处于一个雨林深处修建的巨大城邦中。 不归炎国,也不属于他浏览翻阅的古籍记载中的任何一种。恐怕只有在其他古老国家的记载中才能查阅到关于这座城邦的只言片语。李熄安抬起手,在这座海渊底开辟了一条道路,就顺着这座城市中心大道的范围开辟而出。失去了海水,他终于能正常行走,同时海渊极深处巨大的压力降下,压在李熄安身上。 无所谓。 对李熄安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他此刻在如同这座城邦曾经生活过的人民一样,登上那座虚与实间已无法分清的金字塔。 台阶刚刚好。 刻在金字塔上壁画是匍匐的众人和长着翅膀的蛇形生物。隔了这么长时间也不难看出壁画中的内容是匍匐的人向那长有羽翼的蛇进贡,朝拜。那条蜿蜒扭曲的蛇的身躯下长有小麦和玉米。同时另一边的壁画是长有羽翼的蛇穿过云层,上方是晨星,下方是刻画的雨,大地上张开双臂的诸民。 这座城市不属于九州曾经的刻印。 这点李熄安从开始便知晓。能被世界铭刻下事物,在某种时间节点或者通过关键方法开启的东西来自隐秘时代。 这座被埋在海渊之底等到今日才得以短暂显化的城市来时历史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