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群山绵延至无穷远处的地平线。 落日余晖恰好为边缘镀上一层金光。 漫长的寒冬已然过去。 春风沿着碧水送暖两岸,跨过千万座山头,拂去旧雪,带来新芽。 大山深处的鸟兽虫鸣也渐渐多了起来,寂静的山野变得热闹了。 而大雪融化后,阻隔尘世与大山的道路随之出现。 古人的记载称呼其进入太行的道路为“太行八陉”。 现世的人则称为“崛起之路”。 如今太行的山岳巍峨高大,别说寻求崛起契机的凡人,阳神境以下的生灵,都难以直接翻越。若要想进入山里,得遵循大山的规矩。太行八陉,崛起之路,这八条来自八方的路就是规矩。 生活在太行山周边的人们都知晓太行山神归来,将妖魔荡平,使这座古老山脉重归安详宁静。 当风波过去,那些强悍到不可思议的君王们聚拢离开后,这片古老山脉自然而然是那些心怀抱负之人的角逐场。 大山深处生长着能让人崛起的媒介。 相当于让凡人一步登天。 太行山既然有这八条古路,便是说明群山并不拒绝尘世的探寻者。他们大都活动在山脉的边缘地带,难以深入。不仅仅是距离过于遥远的原因,还有大山里生活的猛兽,甚至崛起的妖。古山脉里的灵气饱和度远胜外界,长久生活在山中的野兽哪怕没有吞食媒介崛起,体魄和灵智也远胜当初。普通人在山中遭遇这类猛兽都极度危险,至于妖,探寻者们的活动地不曾深入,遭遇的妖的次数寥寥无几,大都是远远地观察。 此时伴随日落,就有这样一队探寻队伍行走在大山里。 十来个人,穿戴整齐精良。 “呼!”
青年人翘起嘴巴往上方吹气,将飘落在鼻尖的花瓣吹走。 前方手持砍刀开路的男人瞥了眼。 青年人立即收敛了。 “天快黑了,我们不能再继续赶路,找处地方安营。”
领路的男人道。 “小子,过来。”
青年人知道对方是在叫他,猫着腰从队伍中央走到前方。 就算是群山有路可走,现在敢往古山脉里钻的人也不多。那些古老地陆将城市和城市间的位置分隔的无比遥远,在往常能在两座城市间奔走的,只有崛起者。也只有他们有能力穿越漫长的未知区域。目前无法完善交流的前提下,能利用的前文明产物不多。 枪械对于普通人来说依旧是便利的武装。 可也珍贵。 只有消耗难以补充的产物总有耗尽的那天,何况这些本来能令人心安的家伙们在这个时代的表现并不亮眼。 探寻者从所在的城市出发,抵达太行山的行程若光凭脚程,大概得花上十天半个月。更有意思是,他们所在的城市大概是最接近太行山的城市之一了。城市中的高层会为他们派遣一位崛起者将他们送到这里,而大多数的崛起者更珍贵,他们是每个城市里罕有且稳定的守护者。绝大多数情况下,崛起者不会进入太行山。 要进山搏命的是他们。 他们有渴望和拥抱力量的野心,同时他们的命没有多大的价值。 被贴心送到太行山中的探寻者找到的东西归自身所有,他人不会做干涉,找到媒介后出山,一个星期的间隔,会有崛起者往返在几座城市之间,他们便能够回城。 这是目前增加崛起者最有效率的办法。 崛起者的力量和数量就是每座城市所具备的本钱。 青年人他需要崛起,他需要力量。 当他走到领队男人的身边时,男人扔给他一个信号仪。 “找到水源。”
男人说道。 “我们需要靠水源来判断安全的位置,同时需要补水,带些水回来。但注意不要将你的三个水囊全部装满,那样会大大拖慢你的行进速度。”
很多野兽的饮水时间在夜晚,他们避开了水源等于避开了大多数危险。 青年人点头。 男人环顾四周,对着其他人继续下达指令。 “在这修整,等待信号!”
“是!”
这是个相当老辣的队伍。指令下达后的动作很快。青年人回望营地最后一眼的时候,那些帐篷都几乎要搭建完毕。 这次修整需要搭建帐篷么? 以往大都是确认驻扎点才会搭建营地。 青年人有些疑惑,却没有多想,带着信号仪钻进了密林。信号仪中的另一个亮点就是领路人身上的携带的指示标。 营地内,一个中年女人靠过来。 两人的交谈声声音压的很低。 “头儿,进山才三天的功夫,非要如此么?”
“这队伍里有其他的眼睛,他不允许那叫王晗昱的孩子活过三天,昨晚我收到了警告。”
男人回答。 “信号器不仅仅是信号器,开启后能散发出某种波动,吸引方圆数里内的野兽。我不想亲自当这刽子手,也不想让那孩子临死前知道他的挣扎在一些人眼中如此卑弱无用。就当他运气不好吧。”
“悲叹于命运,总比绝望于既定的结局要好。”
随着一声轻轻地叹息,这里没了声音。 ………… “大王叫我来巡山——我把太行转一转——” 山野见回荡着歌声,声线听上去像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歌声的范围远远不止表面上的那点,奇异的力量隐藏在歌声里,顺着地脉和暖风蔓延。兽和妖感知到了那股埋藏在歌谣里的信息默默退去远离。 崛起生灵其实也不知道这一直呆在太行核心区域的祖宗没事跑着来做什么。 再往前走一截就可以走出太行山的范围了。 不过又懒得多想。 这祖宗的行事向来没法揣测。 在不久前大妖间流传着这位祖宗将一头大妖按在地上摩擦打的亲妈都不认识的可怕事迹。 至于原因,就受害者所言是为了他看上的灵种媒介。 就很见鬼。 虽然大伙心知肚明那大妖说话只说对自己好的那一半,可为了个媒介大打出手何必呢。 又没什么异象,那大妖也只是委屈自己被揍了一顿,没可惜自己宝贝被人抢了。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东西。 从林间走出的青年人看见了远处正在淌过的河流。 但更吸引他的,是那歌声和坐在河畔巨石上的女孩,正在哼歌的女孩回头,杏仁般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所在的方向。可他分明没有做出任何可能被发现的动作,那个角度,女孩不可能看见他。 信号仪被启动,他按住信号仪的手掌上暴起青筋。 的确不可能。 但那是对常人来说。 这是太行山,能坐在这里哼歌的女孩,只有可能是大山深处的妖魔! 青年在信号仪按下的瞬间回头飞奔。 “打起我的鼓,敲起我的锣。没锣没鼓怎么办,现在抓个倒霉蛋……”那女孩还在唱,歌声在离他越来越遥远,可他心跳越来越频繁剧烈。 他既然有进入太行山的把握,背地里自然做了许多功课。 比如崛起生灵的划分。 山脉深处的大妖魔也没有变化成人的能力,如果看见了人形的妖魔……记录里,只有妖王那个层次的生灵才具备化形能力。 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女孩是头妖王! 妖王! 青年的思绪混乱不堪,他不停地在质问。 为何山脉的边缘会出现妖王,这片区域有不少探寻者走过,绝对不是一头妖王的领地! 为什么恰好在他到来时,撞见了妖王? 他下意识往过来的方向飞奔,偶尔被树根绊倒摔得头破血流。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多远,群山间最后的光亮在他身后收敛,夜幕降临,笼罩了大山,树木,和他。 直到一丝光亮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营地!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身后的女孩呢?之前那歌声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可周围什么都没有,夜幕下周围的古树阴影下扭曲。他成功甩开了一头妖王?他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从一头妖王手中逃离。 在这混乱的时代,他并非没有经历妖王行走大地的情况。 庞大的身躯就如同一座移动的高山铁壁, 他们袭击人类的城市,或在那些浮现出的未知区域互相争夺厮杀。 嘶吼声震彻云霄。 但他确确实实地、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青年看见了走出营地的领队,在他停下来的瞬间,难以形容的疲惫感涌了上来,黑暗瞬间蔓延他的视线,险些将他吞没。 但他知道此时不能停下。 他虽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逃离那个神秘女孩的视线,也许是对方对他不感兴趣,也许是对方在游戏。但无论如何,这个消息得传达到队伍里。 数里的距离对人来说可能很远,可在一头妖王面前,和就在她眼底活动没有区别! 正当他往营地光亮的位置踏出一步时,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像一层毛玻璃阻隔在他和营地前。 “大王叫我来巡山——” “抓个小孩作晚餐——” 女孩的歌声再度响起。 “你!”
青年回头,怒视黑暗声音的来源。 他从来就没有逃掉,对方戏谑,将他视作玩乐的老鼠。 没有继续挣扎的必要了,在妖王面前不存在任何反抗的余力,他此刻不仅仅是对黑暗中那声音的愤怒,还有对自己命运的悲叹。 没有将来了。 “嘘——”那个精致漂亮的女孩从黑暗中走出来。 伸出食指放在唇边。 青年本想再开口,可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了。他下意识后退,远离黑暗中出现的那个女孩,他的背后就是营地的光,可他到达不了那里,被古树扭曲的阴影笼罩着,隔着一层可悲的墙壁。 “那个孩子启动信号了。”
在一切安静下来后,除了自己战鼓般的心跳外,青年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对话。 “希望他不会怪我们。”
这是队伍中那个资历丰厚的女人。 “这本就不能怪我们,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吧,招惹了这样的人物。呆在城里至少还能生活下去,出了城,就连活命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对话使青年无法冷静。 他缓缓地转过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将背后留给别人了。 对一尊妖王来说,这倒是无所谓。 他需要知晓真相。 此前模糊的壁垒在这时竟然变得清晰,他就像站在那两人面前一般。 可他们没法发现青年的存在。 “信号仪应当引来了山里的怪物,他回不来了。”
“可信号开启的时间不就在不久前么?”
“他手中的东西可不能控制那波动,真正能操纵信号的开关是我。而我打开这个开关已经有半个小时了,我为什么出来,因为他能走出的最远的距离一去一回,这个时间点是最后底线。”
男人抬头,望向夜幕下古木的黑暗。 他猛地有种和人对视的错觉。 这让他一惊,再回过神,那种感觉消失了。 青年沉默。 他刚才盯住了抬头的男人。 就这样站着,黑暗里看不见他表情。 “我还以为你会哭天喊地,说什么为什么会背叛我,为什么会抛弃我!你们这些人渣,你们这些混账……之类的呢。”
身后,女孩摊手。 青年慢慢地叹息。 “您又是为什么让我知道这些?可怜我么?”
他看不懂身后这个神秘女孩究竟想做什么,但至少,对方不是记录里那种见人即食的血腥妖魔。能交流,并短时间内没有杀他的打算。 “没礼貌。”
女孩说道。 “我先问才对。”
“正如他们所说,你待在城里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为何要冒险进入这里。”
“因为在城里,生命是不会逝去,但对我来说已经死了,不过一具行走的枯尸。只不过没想到,队伍里有他的人,这些人,他们是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了。”
“你进入太行是为了崛起。”
女孩说。 “崛起为了什么?”
“杀人。”
青年的声音很平静。 “杀那个害死了你母亲的人?”
女孩又说。 青年屏住了呼吸。 “刚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让你知道这些么?”
“你的母亲在十多年前拜托我保佑你平安,万般因果的联结皆出自缘。你的母亲当时给的东西十分贵重,足够这次换下你的命,还有富余。”
一株散发莹蓝光泽的植株出现在青年面前。 “现在没有富余了。”
媒介! 看到那株奇异植株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珍贵宝物。 “可……” 他不记得他的母亲在过去做出如此贵重的交易。何况,十几年前,那是无灵时代,如何能影响到现在眼前这个无法揣测的神秘女孩。 等青年视线从媒介上移开,想要继续询问时,女孩不见了。 空旷的黑暗里只有女孩“大王叫我来巡山”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