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发生了什么?”
山巅,等这场席卷了千里,带来毁灭性力量的余波散去。有生灵颤颤巍巍地开口,这是震撼心神的伟力,比祖降下的威严更加令人胆寒。 没人看清刚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四野模糊,在无与伦比的光热到来之前出现在这座山峰上,遥遥看见远方天蹋。 蝼从高天那轮隐藏的月亮上收回视线,整个云层在燃烧,大地也是如此。 苍白的火焰吞没了万物,卷出的火星却是冰冷耀眼的花蕊。 蝼身上的黄金甲胄开裂,竟然在萎缩。 于此同时,周围有生灵注意到这座大山的中心插着柄厚重的黄金碑文。表面的符文闪烁最后一下后归于寂静,与蝼身体上的甲胄一并卸下,失去光泽。 那山岳般庞大的君王气息萎靡下来。 “圣王……”黎部一位资历深厚的老者抚摸那失去灵性的碑文,有些担忧。 还处于迷茫状态的诸灵自然明白了先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圣王在七具神像的联合封锁下动用了宇法,将诸灵转移到安全的位置。显然,眼前所见的便是代价。 蝼没有在意身上的损伤和空寂,他的目光仍然盯着远方那苍白冰冷的火海。 他现在失去了大部分的铠甲,看上去不再魁梧,而变得修长,露出包裹在甲壳中的漆黑血肉和肌肉纤维。在胸口处有一个巨大凹陷,那里正源源不断地渗出鲜血。 在那道苍白陨星坠落之前,他还是被祖创伤。 有一股代表着对方意志的灵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七具真一骨像,超出他能承受的范围了。何况还有盘坐在沉星山山巅的虚影,是投影,并非摆设。原本这是那位走过漫长的岁月的祖给他设下的无解之局,他没有能力阻止对方拿走沉星山。但事情转变的太快,连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十万大山的诸灵并不知晓他们的王和他们有着同样的疑惑。 眼前的大地是一片苍白,遍布冰晶结成的花蕊。 被点燃的云层和这苍白的大地在地平线处合拢,难以看到尽头。 没法得知最深处是何种情况。 入侵十万大山的古修士是否离去?那位祖面对这样的力量是否还有毁灭他们的能力?这都是未知数,而这些未知数无一不关乎着这座古老山脉的命运。 或者说,此地生灵的命运。 猛地,蝼凝神,他发现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灵失去了力量变得不再难缠,沉重的身躯和脑海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这意味着,灵的主人无法以这道灵为介质施加压力。 阵阵涟漪自蝼的周身荡漾。 三条手臂皆结抱丹印。 缕缕精纯磅礴的灵从他体内被强行扯了出来,这灵在打入他体内时就深深附着于体躯血肉脏器,可在宇法之下,他相当于拥有最紧密的剥离手段,这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磅礴的灵蒸腾,又被虚空磨灭。 等到最后一丝,那一缕灵已经被他抽丝剥茧,留下的残存物暂时难以处理。 至少得等他全盛状态时再去折腾。 不过已经足够了。 此刻,诸灵所见,最前方站立的巍峨背影渐渐缩小,最后化作一个皮肤黝黑的高大男人。他念诵古文,牵引虚空。 从他本体上褪下的黄金甲壳化作尘埃,在他身前构建出一扇门,这扇漆黑的门扉接壤的位置时细密的裂痕,像即将碎裂的玻璃,其内是虚空。 “圣王不可!”
“王,不可以身犯险啊!”
“还未知晓其中有何奥秘,那天上的坠星未必是来帮助我们!请谨慎啊!”
“我等愿为圣王效劳!”
蝼回头,看着身后那些身负可怕伤痕也要向他请愿的生灵,笑的坦然。 他示意诸灵看向山体中心伫立的碑文。 “我有把握,何况,我未尝没有后手。”
诸灵沉默,理解了蝼的意思。他在这突如其来的大战爆发前就做好了准备,做好了借助这里留下的碑文转移所有生灵的准备。 圣王并不莽撞。 他的智慧为他辨别吉凶。 诸灵已明了,这是圣王的决意。于是他们低首,目送男人消失在门中。 ………… 沉星山附近,璀璨的火焰燃烧着。 一道人影在此地行走。 虚空为他开辟道路,以此化解这片燃烧的火海。 走在其中,蝼才知晓,这绝非是火焰,而是单纯的能量,单纯到极点,以至于足够灭亡一切的能量。 而性质……接近月亮。 如同古籍中记载的“太阴之火”。 看不见古修士,看不见神像,此地除了苍白森然的“花蕊”,便只有伫立不动的漆黑神山。 两者在此地呼应,像重回古老神话中的光景。 他抬起头,落在平日里,他应当是看不见沉星山山腰之上的景象,因为厚重云海会将视线阻隔,并隔绝窥视。但现在不同,那一击坠星将云海撕裂,蔓延至方圆千里,以沉星山为中心在天空画出一个完整瑰丽的巨大圆镜,光芒散去以后,夜幕重新覆拢回来,以此得见沉星山正上方的皎洁圆月。 以及……山巅上绽放的白色花朵。 它的气机不存,色彩与背后那轮月亮融为一体。然后在蝼的视线落下的那一刻,花瓣凋零,从极高处零落。于是此刻在沉星山的顶端,几乎触及星辰之地,只剩下那轮月亮静静地悬挂着。 那朵白色鲜花像月亮和人世间最后的阻碍,失去了白色鲜花,月亮就这样直直面对大地。 像一只来自星空深处的眼睛在凝视着众生。 蝼继续往沉星山的方向走去,不知道那花朵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从沉星山那极高极远的位置落下的花瓣已经落在了蝼的身边。他再次抬头,盯住沉星山背后的那轮圆月。 呼吸下意识止住。 他猛地意识到,这的确是……眼睛! 落下的花瓣消融在地面,瞬间,火海像夜间涨起的潮水,翻腾着、咆哮着,蝼立足其中,几乎被淹没。 缥缈的歌声于此刻再次响起。 咆哮的世间是这首曲子的伴奏。 “好听么?”
她将手中的弓缓缓沉进了鉴月川中,笑着问李熄安。 那名为炬矢霜的神弓在鉴月川中解体,重新化作原始古老的符文。 李熄安明白,如今的弓承载不住她的力量,而她也没有能力再射出第二箭了。 此时,她的全身上下都在化作荧光。 “我会唱着这首歌,去提来那至尊的头。”
李熄安回答道。 “好啊好啊。”
女人看上去很高兴。 她在赤蛟的垂下的骨面前转圈,将身躯逸散出萤火当做撒花一样洒出,洒在李熄安的骨面上。 这感觉就像雨滴。 她轻轻拍打着李熄安坚硬的面,拖拽着萤火构成的衣裙。而那些月亮的火光上升,将两者的视线隔离。李熄安看见的,是对澄澈空明的眼睛,没有在看他,那目光很遥远。 “这是祝福,月神的祝福。”
她轻声说。 萤火的光亮席卷了大地。 原来,那些光亮不仅仅来自她,还来自月桂,来自那一道道年轮之中,沉淀着岁月。 “月亮会作为你的眼睛,使你能堪破虚妄。而她的威能赋予你弓和矢,这是你斩断荆棘的利剑。在这些光亮汇聚之后,你将永不迷失,直到岁月的尽头。”
她的声音那么温和,那么动听,却裹挟着风雷,裹挟着亘古的白月。分明前一刻还像一名玩乐的女孩,现在又是那名在历史的阴影中直面至尊,守望众生的羽化者。 女人念完,又笑了。 “赤蛟,我要他的头,记住了。”
“记住了。”
赤色蛟龙身畔,萤火蔓延。 过了许久,月色光华消退后,死灰色大地归来,那头赤色的巨影一动不动,头颅高昂,对着地平线处旋转的蔚蓝晨星。 他的身旁再次安静了。 什么也没有,就像他来时一样,除了那具干瘪尸体没了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