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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子是跑过天津卫大大小小不少的街区,法租界是他眼中最整洁气派的街区,在法租界杜总领事路与丰领事路交口,有一座西洋风格的院落。院内宽阔有喷水池、假山和两座半球形盔顶凉亭,门口的石牌上写着国民饭店四个大字。
今天的国民饭店中竟出现了张记一老一少两位东家,只不过他们阴差阳错的走进了不同的餐厅。 张春明选在这个地方来见王纯的父母,是对王纯以及家人的尊重,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王纯的父亲是日本人。 我早该想到的啊?怎么就没细问一下。张春明知道王纯的父母不是天津人,但她没那么八卦的去问太多王纯的家事,知道和王纯父亲坐在对面,听着他那声音的中国话的时候,张春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的女儿,可以嫁个中国人,但我们是一夫一妻制,你必须同你的妻子离婚!”王纯才刚刚给父母和张春明相互做过介绍,曹田正郎就板着脸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个我做不到,失陪了!”
张春明沉着脸站起身,他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没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如果这几件事有对不起的人,或者是自己的妻女。
他在生气,生王纯的气也在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就不问清楚,她为什么隐瞒她的日本血统? 这么想着他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国民饭店,身后没有他想象的咆哮,仿佛这一切都太突然了,王纯一家震惊诧异,王纯如鲠在喉只是微张着嘴想喊住张春明,却看到父亲愤怒的目光。他们甚至都没想到,桌上的菜还没上齐这桌宴席就散了? 隔壁正在欢声笑语,刘超端起酒杯道:“这次我们办厂的事这么顺利,多亏赵校长支持,郑校董的鼎力协助,我敬二位!”说完就一扬脖豪气的将酒盅里的酒饮尽。
赵天麟儒生一笑:“王先生推举我任校长时曾说:自己办事认真,不能因循守旧,必然凡事都不会顺利,年衰而无此精力。现在到了我这里更加要认真,既然我有精力同时亦可以做到不因循守旧,你们现在做大事是好事,又加以校方和社会合办之名,我有什么理由不支持?资金的事有郑,刘二位大力支持,校方也自然会尽一些力。”他沉吟一下看着身边的郑欣荣:“我看堤头那旧校舍已经停用,刚刚那位置离铁道货场也近,不如就把厂房设在那里。”
郑欣荣点点头:“我们出钱出地方,剩下的事你们年轻人去做!”
他指着席间的刘超,张群青和郑雨诗说道。
“我也敬三位先生,伯伯!”张群青也端起酒杯一咬牙将酒灌下去,他和张春明一样不胜酒力,但今天实在高兴索性忍着辛辣差点呛出的眼泪来,却也还是发出哈了一声。
席上三个年长者都笑了,赵天麟摆手:“后生可畏,你们年轻人这么喝,我们可是不跟的。”刘永生端起杯:“今日有幸得见赵先生也是我刘某的荣幸,我敬二位,咱们随意吧。”
他微微抿了口酒杯示意,那二人回敬三言两语就将张群青他们要办厂的事定了下来。
张群青原以为这件事会很麻烦,却不想真搞起来,对于这些有些资历有家财的大人物来说,不过就是席间三两句话的事。他不由得有些兴奋,想和刘超说话中间却坐着个郑雨诗。他只好从郑雨诗的后背嗨的叫着刘超,刘超也向后倾着身子看张群青。却见郑雨诗也回过头来,小声问张群青:“你们两个在干吗,你们听音乐声,事情已经谈好了我们下去跳舞好不好?”“不好吧.....”刘超,张群青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 去听见郑欣荣声音说道:“群青刘超你们当务之急是做一份股权方案,另外抓紧去办工商登记之事,财务方面你们请人我们三方共同监管,税务方面也要去办登记,还有卫生消防治安....总之有你们忙的。我看我们三个老家伙说话,你们年轻人是乏味了些,想去玩就去吧。”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郑雨诗。
郑雨诗笑着站起来:“那赵先生,刘伯伯,我们先去了....”说完就拍拍张群青和刘超的肩,朝他两个挤出一个暖意融融的笑脸。 顺着楼梯下楼,楼下的舞池中已经有男女随着节奏翩翩起舞,郑雨诗走着前面,刘超和张群青小声推搡着:“等下你去跳!”“我不去,你去!”
郑雨诗扶着楼栏转身抬头看着两个人:“怎么,跟我跳舞丢你们面子了?”
“不是,不是!”
刘超忙说道:“跟我们校董女儿,葛沽第一千金跳舞怎么会丢面子,不过雨诗你说清楚,你爹看上我们两个谁了,不说清楚我们也跟你跳舞,那不是白跳嘛!”
郑雨诗白了刘超一眼抬起巴傲气的仰着头说道:“都没看上!你们两个就老老实实的跟我做哥们吧。”
刘超抚着胸脯说道:“吓死我了,我还当是我呢。”
郑雨诗也被他这样气乐了,便挽起张群青:“群青,我们两个跳,别理他!”
两个人走下舞池,一个年轻帅气,一个明艳动人,如同一对金童玉女一般。早在几天前,张群青和郑雨诗都没说过几句话,他觉得这位大小姐就是哪怕有千万人也会被一眼认出的那一个。 有着校董女儿和津南第一富商千金身份的郑雨诗,身边总不乏众星捧月般的追求者。这里面不乏有刘超的身影,但不同的是刘郑两家是世交,所以每当刘超出来给郑雨诗解围的时候,便在人前仿佛二人早是青梅竹马父母之命了一样。 一个是家有千倾的富商,一个是东兴银号的少掌柜,简直是不能再般配了,可刘超和郑雨诗却不这么想,两人如要好的朋友,却激荡不出半点的男女之情。 倒是张群青此刻已经面色赤红手心出汗,心也在砰砰的跳着。 余振生酿醋用的小黄米,浸泡了一天一夜后加入了适量的谷糠上锅蒸熟,蒸熟又在里面掺了麸曲。然后到河边的磨坊把它们都碾碎,拿回张记之后加水搅拌在坛子里压实。之后的几天,每天都要翻一遍坛子的这些原料,让他们充分发酵。 每天他都等院子里翻洗的衣服收到晾衣间后,才开始翻他的酿醋的坛子,他已经翻了二十天,差不多就可以形成醋醅了。 这些天张记总有些细微的变化,张群青越来越精神,早出晚归忙的不亦乐乎却神采飞扬。张春明却一反常态,总是有所心事一般沉默不语,他倒是很少出去了,有时在堂屋一坐就是大半天。张芳每天按时上学下去,偶尔在院中碰到她,她就挑衅般的问道:“蔫坏损,什么时候跟我比试下?”
今天依然如此,余振生就放好翻好料的坛子,转身回了房间。他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坏了,什么时候损了。但又何必跟一个小女孩置气。 而这时候回房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杨四丫又来了。那个黑瘦的杨四丫最近变化很大,她穿着张芳送给他的九成新的“旧衣服”,头发会梳理的很整齐,人看上去干净多了,眼中多了些神采。 这些天她每天都差不多这个时候来,来了就去厨房帮杨婶做饭,她的手脚倒是麻利,人也热情的杨婶长杨婶短,加上她不肯要工钱,便也不好意思生赶走她。 每当开饭的时候,大家就会发现杨四丫端来的饭菜中,余振生那碗总是饭最多油性也是最多的,余振生就当着她的面跟栓子换过来。 可是今天杨四丫没来,一样的时间进来的是四丫的娘,进了院门就开始嚷嚷:“张大奶奶在不在?” 孙婶出了灶房见状问道:“他杨婶,你找大奶奶什么事?”
四丫娘站在当院扯着嗓子质问般的说道:“我来问问大奶奶,我家四丫是不是卖给你们家了?”
孙婶擦着手回答:“你这怎么话说的?”
她的声调也升高了一些。
闻声屋里的人都出来了,严彩娥也从内院走了出来,余振生靠着窗户撇了一眼院子里,就接着低头看书。 见严彩娥出来,杨婶就一屁股又坐在地上拍着腿哭道:“我的苦命的丫头啊,这是中了什么邪造了什么孽啊,也不跟他哥出去唱了,天天就知道梳妆打扮,这是思春了啊,哪家坏小子勾引的啊。女大不有娘说不得也就算了,这怎么还三十块就给自己卖给别人家当了丫头了呢。”严彩娥的眉头皱的紧起来,但语气很柔和:“他杨婶,您起来说。”
“我说什么说,有什么可说的,张家有钱欺负我们穷人啊,三十块买个大活人,咱家闺女不是天仙女,可也要面子啊,您这院子少东家这年岁,还这么多半大小子,这要是人家风言风语的,将来还怎么嫁人啊!”
她拍着腿有声有调的像哭像唱一副撒泼打滚的架势,倒是让严彩娥为难。
张春明去作坊了,崔卫又带着张蕊上街买糖堆儿,院子连个主事的男人都没有,其他伙计更不好凑前,她只好解释道:“四丫没卖给我家,那三十我借她的,我也没让她来.....” “你没让她来,她能天天往这跑啊,大奶奶我家没钱,您还借给她,您让她拿什么还啊....” 余振生终于放下了书,他明白了自己对四丫不喜欢的根源,也明白了当初老孙头不肯借杨家钱的原因了。他朝院子里看着,心想这要是个男的,自己上前就能给他拖出去打一顿,可一个老娘们闹的又不关自己的事,这么出去有点师出无名啊。 正想着忽然就从内院出来一个身影,手里拿着一根白蜡杆,她拿着杆子快步走到院中,杆子带着呼呼风声接着猛一停下戳在杨家老太婆面前:“放屁!你说什么,我娘借给你家钱还借错了?”一见这张家大小姐虎视眈眈的瞪着自己,四丫娘还是有点心虚,但仍昂着头斜睨着三角眼:“我不是张大奶奶您是坏人,可这世道咱不能不整明白,到底为啥啊?”
“凭啥告诉你为啥,我家还没找你家要还钱呢,你还这捣乱?要不你自己走出去,要不今天小姑奶奶给你打出去。”
张芳才不管那套,说着就挥起手中白蜡杆,四丫娘也听说过张记这个大小姐蛮横的很,就一抬胳膊挡着头,却也存着侥幸或者她不敢真打。 哪知道张芳可是来真的,白蜡杆就这么打下来,虽也只用三四分力,那四丫娘就感觉手臂要断了般的疼,杀猪般的嚎叫了起来。 “别打我娘,别打我娘!”
院外紧跟着跑进了四丫,身后还有个坡着腿跑进来的杨五。杨五扑倒他娘身上挥手抓着张芳手里的棍子:“别打我娘了,都怪我连累了家里。”
四丫也哭了起来央求严彩娥:“大奶奶,您别生气,我娘她就是着急,家里又揭不开锅了....” “你家揭不开锅找我家讹钱来了?”
张芳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四丫娘倒是真被张芳吓到了,一骨碌就趴在地上磕着头:“大奶奶您是好人,救人救到底,您就再给个三十五十的,我家四丫就卖给您,给老爷做小,给少东家做小都行,当丫头也行,求求您了。”“还要脸不要啊!”
张芳见杨五抓着白蜡杆,便松手放开白蜡杆,两手一薅着四丫娘的头发就往外拖,院子里乱成一团鬼哭狼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