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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六年元宵节天津
这是余振生记忆中最难忘的一个元宵节,到了天黑后天津的大街小巷都挂着灯笼,街上人流如梭,一片花灯的海洋下,街上红头发黄头发,大鼻子卷毛发的洋人似乎一下多起来,他们新奇的看着中国人热闹的元宵节。 即便在城里的街上,时不时都能看到一队队花灯队伍,高跷队伍,舞狮队,跑旱船的,他们踩着着锣鼓唢呐的曲子朝天后宫的方向走去。这时候天后宫的宫南宫北的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 “有打的灯笼都出来啊,没有打的灯笼抱小孩啊。金鱼、拐子,大花篮啊……”街上传来孩子们的歌声。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们,成群结队,拿着小灯,边走边唱。那些由四块绘有简单吉祥图案的小玻璃制成的小灯笼,,里面装着红蜡烛。 孩童门清脆稚嫩的童音,那些流动的星星光芒,一张张欣喜可爱的笑脸,仿佛如同盛世的一幅画卷。 张记的后院也是彩灯高悬,原本来过元宵节猜灯谜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围坐在堂屋的桌前。院子里的那些灯谜倒成了栓子,杨五,振家他们最爱玩的东西。 “振家哥哥,陪我玩!”张蕊拎着两个鲤鱼样子的大红灯笼,在院子里照来照去。姐姐张芳和阿古,银燕几个人在说笑,外面有小孩子但是爹娘不让她出去玩,这让张蕊多少有点无聊。
“嗯,这是小孩子玩的,我要跟五哥他们猜灯谜。”“你不就是小孩子?我娘还说你也要上一年级的。”
张蕊将一只灯笼朝振家递过去。
“我已经认识好多字了。”振家没有去接张蕊的灯笼,他不时的转头去看栓子和杨五拿着灯谜的纸条抓耳挠腮的样子。
“你就陪我玩会嘛!”张蕊撒起骄来。
振家犹豫了一下朝廊下揣手站着的崔卫和余振生望去。 “去吧,陪蕊小姐玩一会儿。”余振生朝振家点了点头。
有振生说话了,振家接过张蕊递过来的灯笼:“这个怎么玩.....” 张蕊像是小大人儿一样抬着头:“你跟我唱啊,咱们边走边唱:”说着她就像模像样的拎着灯笼晃着头,迈着踩着节奏的小步子唱起来:“有打的灯笼都出来啊,没打的灯笼抱小孩儿呀,金鱼拐子大花篮呀,一大一个灯啊,两大一个灯啊,三大买个买个蒺藜灯....” “等等,金鱼拐子是啥?”张蕊被他问的发楞,咬着手指皱着眉头。杨五跳过来笑道:“笨蛋,拐子是鲤鱼,我们天津人叫拐子。”
“那,一大二大是啥?”
杨五索性接着解释:“一大,二大,就是说一个大子儿,两个大子儿。要是有三个大子就能买个蒺藜样子的灯笼喽。”
“杨五哥哥,蒺藜是什么样子的灯笼?”
张蕊好奇的问道。
“蒺藜,蒺藜嘛...就是个圆灯笼灯笼周围带着刺儿的。”张蕊扁了扁嘴,稚声稚气的说道:“那不是刺猬吗?”
“刺猬?刺猬??”
小孩子的笑点向来都是很奇怪,杨五和振家都捂着肚子笑起来:“蒺藜怎么会是刺猬。”
崔卫呵呵笑着过去把张蕊抱起来,指着院子里挂着的一个蒺藜灯笼:“这样的,不是刺猬哦,记住了这是蒺藜,你看着蒺藜念起来是不是很像在说吉利。”
张蕊用力的点点头,然后朝正从内院走出来的严彩蛾喊着:“娘,娘,我要吉利灯!”
“快下来,这么大了还让崔叔叔抱着!”
崔卫把张蕊放到地上,略带些歉意的说道:“我这是抱习惯了。”
严彩蛾抿嘴笑笑:“可不是,蕊儿可是你抱着抱着就大了,往年他舅舅都想着给孩子买灯笼,今年这灯笼舅舅给忘了,还得亏你想着。”
“那咋不想着,这大小姐一下用十几个灯笼,顺手就给蕊小姐也买了。”
崔卫抬头看着满院挂着的灯笼,回头看了一眼严彩蛾,那场俊俏且又成熟的脸,在灯笼的映照下仿佛泛着霞光。这一刻崔卫仿佛一下子回到十多年前,当他扶着醉醺醺的张春明走进新房,挑开盖头过来帮忙的严彩蛾就在一片红烛的映照下,美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严彩蛾也正抬头看着院中红红火的场景,上一次院中这么红火还是群青成亲的时候。她的目光移动着,竟看到崔卫正看着自己,崔卫的眼光一闪就挪开了目光:“咱们天津人管元宵节也叫灯节儿。这老例啊,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想是这去年各家光景都不大好,舅爷不想照旧说不定特意没给娃买灯笼呢。”严彩蛾低下头轻轻的叹口气,去年一年着实不顺心,不照旧也就罢了。 “我一个外乡人嫁过来,这大大小小的事也多亏你照应着。按说就算是张芳张蕊的舅一样也都不过分。这出了十五,正经事也就都该办了,等忙完了小王裁缝的婚事,你也得抓紧把你自己的大事办了。”
“不急,不急!外面冷,内掌柜早点回去歇着,我找振生说说话去。”
崔卫似乎有点回避这个话题,说完就转身朝廊下的余振生走去。
余振生在看灯,更在赏月,天色一轮明月毫无云彩遮挡的悬在空中,每年元宵节和中秋季,他都想找到月亮里面的嫦娥和小白兔。看累了他就去看振家,也许是那个纠结在心里的秘密,他还想不好什么时候对振家说,越想不好心里就越纠结。 张蕊立刻跑到振家面前:“振家哥哥,我们打灯笼唱歌,后面还有我记不得了。”杨五说着:“我记得我记得,一大一个炮啊,两大一个炮啊,三大买个洋老道啊!”
张蕊听的高兴,就拎着灯笼在院里边走边唱,还不时的喊着振家跟上的步子。 “老道就老道,洋人也有当老道的吗?”
他喃喃的说着,崔卫走到他身边蹲着廊柱中间的长凳上回答着余振生看似无心的问话。
“傻了不是,洋老道是烟花,哦你是过了三十才回来的恐怕没见过,那种烟花是泥巴做的,捏的样子像是个老道,火药咱们叫那玩意洋老道。”“十个字倒有八个字不认识,这咋猜啊,杨五跑哪去了?!”
栓子举着个纸条嘟嘟囔囔的凑过来问道:“你两聊啥呢?”
。
“我两个聊,今年崔哥大事办完了,下一个是谁呢?”余振生脸上带着几分坏笑。
“这个简单,我猜是你!”余振生摇摇头:“那你肯定输了!”
“咋,你又要悔婚?”
“啥啥叫又要?之前振生有过悔婚?”
崔卫笑眯眯的打岔问道。
栓子挠着头:“那倒没有,除了我两总不能是杨五吧,我这八字还没一撇,也不知道雷老爷到底能不能同意,那就只剩下振生了。”余振生摇摇头:“雷老爷同意就一句话的事,说不定明儿,说不定后儿!我这咱们也得等几年,要不这么着,要是你先算我输,到时候我送你一份大礼怎么样?”
栓子哼了一声:“少来,你就是想找个词把我送你的人情还了,你这么见外,我还不给你这个机会了。”
余振生还真是觉得栓子的礼大了,那自行车就算是自己攒的也得值几十块呢,那可是他三两个月的工钱了,他不心疼余振生自己还心疼,更别说这都不只是钱的事,还有他费了那么多功夫眼儿的事。 崔卫揣手看看他两的样子嘿嘿笑了笑:“振生,我看你就高高兴兴的收着,你们把栓子爹娘接来,我看栓子心里就其实有数着呢,他就是不知道咋谢谢你,可又不愿意说出来。”
“崔哥,你话真多!”
栓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去开房门:“我进屋暖和去,你们来不来?”
“来啊!不来是小狗儿!”
崔卫跟着栓子进了屋。
余振生朝院子里找着,两个小红点并排从内院走来出,杨五背着手跟在振家和张蕊身后。 儿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停止,振家的样子似乎有点不开心,张蕊稚气的说着:“明年我要找我舅舅要蒺藜灯,到时候我帮你也要一个。”杨五拍着自己胸口:“放心,明年我攒了钱,就给你们一人买一个。”
“你又不是我舅,再说明年我就是大人了,就不打灯笼了。”
“嗯,那我也上学了,也是大人了。我也不打了!”
张蕊说完就将灯笼塞到杨五手上,喊着嫂子,大姐朝堂屋跑去。
院子里的女人们都在堂屋,严彩蛾也坐到了桌边,郑雨诗正和武念知交流着怀着娃的感受,几个小姑娘听的津津有味。严彩蛾就笑媳妇,这每个人感受都不同,就一个人自己坏张芳和张蕊的时候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一屋女孩子都朝严彩蛾看着。
“坏张芳的时候,她可能闹腾,我还以为是个儿子,那反应得可厉害了。张蕊就不这样,乖的很!”她顺着将跑到她身边的张蕊揽过来搂在怀里。
“她现在也闹腾啊,不是男孩子也跟假小子一样。”阿古笑着调侃到。
“别说,我还真希望我是男孩子就好了,我要是男的,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都给你们收了!”“呸呸呸,不害羞!”
屋里的女孩子们都哄笑起来。
严彩蛾眼里的光芒微微跳跳,她垂下眼帘笑而不语。这大过节的,张春明一个人在先春园的院子里,说是忙着收拾那院子,却也只有严彩蛾看的出,他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自从王纯回了日本,张春明总爱一个人呆着。他从来没在严彩蛾面前在提起王纯,但是严彩蛾明白,越是他不提就越说明他的心里把这件事深深的埋藏了起来。 人散了,院子里安静了下来。余振生和栓子都回了属于他们的小院子,老郭夫妇和老孙夫妇约着搀着去街上看高跷,他们年纪大了远远的看会热闹就早早的回来。 刘福回家过节,杨五和振家是余振生走哪都要跟哪的。张蕊吵着要跟郑雨诗在一起,雨诗就带着她去隔壁院子。张芳闹腾了一天,却也是累了。 崔卫收拾干净堂屋,走到院子,悬挂的灯笼下严彩蛾正抬头望着,她用手轻轻扯下没猜完的灯谜纸条。 “内掌柜也喜欢猜灯谜?”崔卫走近问道。
“闲的,也是睡不着!”崔卫摸了摸口袋,握了握烟盒,又抽出来手。 “大过节的,想抽就抽一口吧。”
崔卫呵呵笑了笑:“不抽了,免得你拿竹竿子打人!”
严彩蛾也笑了笑:“还记着呢?这都多少年的事了。”
崔卫脸上带着自来的笑容,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内掌柜发脾气。 “我爹的病就是早年染上了烟瘾,肺病!所以我是见不得人抽烟的。其实我知道,不光你抽烟,掌柜的现在也开始抽,偷偷的抽。尽管他每次从那院子回来都马上换衣,但是身上的烟味换不掉。”
“掌柜他....” 严彩蛾转过身看着崔卫,崔卫忙低下头:“我又没怪你,他自己不想学,你教他他也不会学,他是有闹心的事不愿意跟我说。”
“这确实!”
“那你知道他有什么闹心的事?”
严彩蛾目光咄咄的问道。
“要依着我说,这日子睁一眼闭一眼也挺好。”崔卫低声说道。
严彩蛾一笑:“生意上三成,王纯的事三成,儿女们的事我再给他三成,还有一成我是是在想不出了。”崔卫犹豫了一下:“我看您对大掌柜还是有些误会,生意上的事群青能出息他比自己生意好还高兴,王小姐的事都过去这么久,要说心里不惦记那也不可能,却也占不到三成,加上儿女的事,我看也就占了一半。”
“那你的意思另外一半是?”
“您没听说,日本人已经打过来了,现在到处都有日本人的军队,他是怕鬼子闹事。”
“鬼子闹事?那不是有国民军吗?他能干啥,能去打仗?”
崔卫摇摇头:“您怎么忘了,这小日本可不是好东西,那曹田一家子之前跟咱们的事好像还没完呢。咱不怕日本人打打杀杀,就怕突然没消息没动静,不知道在憋什么坏。”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春明是个心思很深的人,看了我还真有点误会他了。”
“另外,还有个事儿恐怕你还不知道。”
“什么事?”
严彩蛾警觉的看着崔卫。
崔卫抿了抿嘴,这事儿大掌柜确实不应该瞒着,毕竟彩蛾是雷钰的亲姨妈。 “雷钰,好像不行了!”这话像是一道霹雳,打在严彩蛾的心头,严彩蛾是很喜欢雷钰的听到这消息她楞了半天嘴唇微微抖着问道:“玉儿,她,她怎么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