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振生拽住振家大声的质问着,振家抬头看着振生的眉头皱着眼睛瞪着他,原本振生并不是栓子那样的大眼双眼皮,此时那双精干略显细长的眼睛竟然也被撑圆了,他红着脸几乎是生气般的喘着粗气。
振家被振生的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是头一次看到振生对自己发火:“三哥,我刚才在被学校的日本老师让背的....” 平常的时候振家直接叫振生哥,偶尔当着别人会叫振生哥,今天他被吓到了,下意识的叫着在老家的时候家族大排行的称呼。 “不许背,日本人让背的口号一律不许背!”余振生指着振家厉声喝道。
余振家不知道振生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他委屈的都要哭了,倒是一盘的张蕊毫无征兆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朝灶房跑:“娘,振生哥骂人了!”崔卫赶忙过来将振家揽到怀里,略带责备的语气对余振生说道:“不关小孩子的事,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振生又气又急,心里憋着的话又不敢当着振家说:“崔哥,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您还不知道嘛!”
“知道,知道!振家你先回屋去,等会端好了饭让你哥喊你。”
崔卫轻轻的推开振家让他先回屋。
严彩蛾也领着张蕊从灶房里出来,张蕊边走边学说着刚才发生的事,严彩蛾的脸色十分难看,她朝崔卫和余振生问道:“蕊儿说,振生不让振家背学校要求背诵的口号?”“是的!”
余振生很坦然,他现在终于理解了在东三省成为伪满洲之后为什么武念知不再读书,更明白当初谈起日本人狼子野心时候刘超和张群青所说的话。
当时的余振生明白刘超和群青所说的道理,却没像现在这么深的体会。当下所有人的中国人都知道,日本在侵略我们的国土,在践踏我们的土地,在杀害我们的同胞,但是孩子们不懂。孩子们在背诵着他们教的口号,忘记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爹娘已经死去。 尤其是振家,他的爹娘兄弟,可是都死在了日本鬼子的刺刀之下。 当他看向严彩蛾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成熟的女人带着忧伤的面容,他忽然意识到,师娘的心情想必和自己是一样的。 严彩蛾朝余振生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崔卫:“崔哥,明天你就到学校把张蕊的学退了吧。”说完便拉着张蕊:“走吧,我们回去吃饭。”
“娘,为什么啊,我不!我要上学!”
张蕊又开始哭起来,她被严彩蛾拉着手腕朝内院走,哭着问着又哭着回头:“振生哥,崔哥哥你们跟我娘说说我,我想上学我想识字。”
“闭嘴!”
内院传来严彩蛾喝声,然后张蕊便不再喊只剩下抽抽搭搭的哭声,随着屋门关闭的声音,张蕊的哭声也听不到了。
铺子是管中饭的,晚饭不在铺子吃的人一个月多给一块五毛钱的补贴,李复和贾丰一直都是回家吃晚饭,崔卫自从成家之后晚上也回家陪着王萍。 在铺子里吃饭的只有振生栓子和振家,饭桌上摆着当天的晚饭,掺了杂面的白面馒头,中午的一些剩菜和腌萝卜还有没人面前一碗清汤寡水的粥。 “栓子,明天一早不用送振家上学了。”余振生的让手里拿着馒头的余振家抬起头他盯着余振生:“哥,你是不是也不让我读书了?”
“这书不读就不读了。”
余振生端起碗喝了一口稀饭。
余振家的将馒头放在桌上,他放的又几分赌气:“哥,我都十岁了,跟着一群六七岁的小屁孩一起读书,我都没嫌丢人,你怎么说不让我上学就不让我上学啊。”“有什么不认识的字我能教你,不上学也耽误不了你认字。”
余振生淡淡的说道。
“你能教我?!你自己都忙的要命哪有时间教我,再说学校现在都在学日文,你会教我吗?还有老师教唱新国歌: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余振生啪的一拍桌子:“我说了,这学不上了,你也别给我学日本话!”栓子放下筷子抬起头,他看看余振生那倔强的怒容,又看到和余振生有着几分神似的振家,想劝又不知怎么劝,毕竟人家是一家人,又毕竟他能理解余振生的做法。 “哥,你是不是没钱了,你就让我上学,等我跟于师傅学出来手艺我赚钱还你还不行。”
余振家小声的哀求着,对于振家来说能上学是他多么难才得到的机会。如果在家乡,他家根本不可能让他上学读书的。
“不是钱的事,振家你听话。”振家愈发的觉得委屈,他一下站了起来哭着就朝屋外走:“来天津不上学那跟在家里有什么区别,我还不如回家照顾我爹陪着我娘呢,我不呆了我要回家。”
“振家,给我站住!”
栓子喊着,振家根本不听。
余振生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稀饭,他将稀饭汤咽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心火消一消:“别管他!让他走!”他说的是气话,自己的兄弟他怎么能不管,只是振家太拧了根本不听他的话。
直到二个人听到咣当的院门响声知道振家跑出院子了,余振生放下饭碗愣愣从敞开的屋门朝院子看着。 “看啥,外面这么乱,还不去叫回来!”栓子虎着眼说道。
“他能去哪,肯定回家了,说不定回了院子跑崔哥家玩去了。”余振生虽然说的平平淡淡但桌上的饭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栓子看余振生心事重重于是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振家说?”余振生站起身来:“真到该说的时候,自然也就说了。这天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栓子端起碗看着余振生的背影喝了口稀饭:“出去走走,还不是不放心?!”
振家跑出院子之后知道街上日本兵多,便穿着胡同朝家里跑,正跑着迎面撞上一个人,他说了声对不起拔腿就要走,那人却在他面前展开胳膊,他朝左那人也朝左,他朝右那人也朝右就这么跟手跟脚的着他。 振家低着头只觉得这人身量比自己也高不了许多,不知道是谁家的大孩子。平时的振家并不是好狠斗勇惹事的孩子,就像他这个叔白的三哥振生虽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见来人拦着自己不让过就生气的说道:“快让开,我要回家。”
“呦!这不是振家吗,这小脸哭的,怎么了?被你哥哥欺负了?”
一听声音,余振家抬起头,见他面前站的竟然是胡二。他不喜欢胡二,因为张记的人都不喜欢胡二。所以见是胡二拦着自己,余振家就别开脸:“不关你的事,胡同这么宽干啥拦着我的路。”
“瞅瞅,这小脾气,咋滴在家受了气拿你胡二哥出气?吃饭没有,胡二哥请你去烧饼,芝麻的怎么样?”
“不去!”
振家硬闯这想从胡二身边过去,胡二却一把振家拽住:“跑什么跑什么,我又不害你。跟你打听点事你实话实说我给你五毛钱怎么样?”
胡二一只手握着振家的手腕,另一手朝兜里掏着仿佛真能掏出钱一样。
振家想要挣脱但胡二将他的手腕抓的紧,终究胡二个头再矮也是个成年人,振家才十岁这力气上就差了很多。 振家一脱,二挣都没能挣脱开胡二,他心下一着急,猛的朝胡二的脚背踩去。胡二觉得脚背好像被石头砸到一样,立刻放开了振家,抱着脚原地跳了起:“臭小子,你敢踩老子。”振家撒腿就跑:“我哥说你是坏人,狗汉奸!”
“小兔崽子!你特么给我走着瞧!”
胡同里传来胡二的叫声,这叫声在胡同里回旋着,却没有好事的人出来看看。这年月,就算再好事的人,也要离事远些,尤其听到汉奸两字,更没人敢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余振生打老远就听到就听到胡二的叫声,他没想胡二说的会是振家,按时间算这会振家应该都快跑到家了。只是余振生是在不想看到胡二的那张嘴脸,胡同有个岔开斜穿着也能走到河边,绕个弯也能到家,余振生便转身朝岔路走去。 这条岔路走出去,眼前不远就是北大关浮桥,顺着河边走不远一棵让余振生记忆深刻的大树,他清楚的记得送给胡大的那双旧皮鞋就埋在树下,想到胡大余振生又觉得心里有几分遗憾。 如果胡大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弟弟现在成了这样,想必他也很难安心了。 心里寻思着朝树下走,忽然觉得数后似有人影,有两个人在树后似乎在夺着什么。走的越近似乎听到杨四丫的声音:“你给我,你还给我!”余振生觉得真是晦气,这才多开胡二怎么又碰到了杨四丫?想在转身,又见四丫被拽着让粗壮的树挡住了身形,另一边一个男人的身影倒退着从树左边露出身子,他的胳膊平身着似乎像拔河一样的用力嘴里还发着狠说道:“你来都来了,现在又不想给我,那道你还要坐地起价?!”
听到这余振生便猜测恐怕四丫在偷偷卖什么东西,要不然怎么会这个时候跑这么偏的地方来?能躲开还是躲开,要不然赶明见了贾丰大哥自己都觉得尴尬。 就在这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从树后猛然的传来。又听那男人说道:“给你给你,你赶紧用奶@#子堵上别让他哭起来,咱们的事好说只要你肯有个实价!”
余振生当时就觉得血涌了上来,四丫难道要卖孩子?按说贾丰家的日子已经算是不难过了,贾丰的工钱虽然不是特别高,相比整条街的铺子张记也好群青也罢都属于中上等。平时贾丰还做些木匠瓦匠的灵活,每个月也有个三五块钱交给杨四丫,怎么他家会落得要卖孩子的地步。 又想更觉得不对,要真那样贾大哥一定是愁死了,怎么倒了铺子还跟没事的人一样。 更重要的是贾大哥特比喜欢这个孩子,别人都知道这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他自己也根本不在乎这件事,拿这个孩子当亲生一样,而且自从杨四丫生下这个儿子,一收工贾丰比谁跑的都快恨不得立马回家抱孩子去。要是贾丰知道孩子没了,被杨四丫卖了,那还不得急死。 这么一想余振生觉得汗都下来了,他几步走到大树前大声喊到:“嫂子,你跟这干嘛呢。”
杨四丫刚刚撩起衣服,准备听了那男人的话先让孩子止住哭声,余振生这一嗓子让她马上把衣襟放下来,抱着孩子从树后探头看到余振生便手足无措神情慌张的对男人小声说道:“你赶紧走,这是个爱多事儿的。”
男人也看到余振生跑过来,他一把就把正在嗷嗷啼哭的婴儿从杨四丫的怀里抱过来,这下杨四丫猝不及防更顾不得走过来的余振生看到她抱着男人的腰哭着:“你把儿子给我,我儿子不能给你。”
余振生已经来到树后,他这下看清楚了,这男人正是以前杨四丫靠的那个姓张的相好。尽管觉得事情蹊跷,那也不能让他把孩子抱走,余振生上前就把张老头拦住:“把孩子放下!”
老张头被逼的没办法,他把孩子举过头顶:“你别过来!四丫你松开,不然我就我就把他扔河里!”
他忽悠着抬了抬手臂,仿佛真的随时会一抬手把孩子扔到海河里。
杨四丫赶忙松开抱着老头腰的胳膊,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你怎么怎么狠心啊,说不要我娘两个就不要我们,现在你又要儿子,你让我怎么办啊。”“你别嚎了回头再把鬼子招来!”
老张头恨恨的骂道。
杨四丫果然收住了哭声,他站起来抹着眼泪:“我不管,今天你不能把儿子给我带走,要不然.....”他一指余振生:“他也不会同意。”“关他什么事,难道你跟这小白脸有一腿?”
老张头皱起眉头嫌弃的看了一眼杨四丫和余振生。
“你给我把孩子放下。”余振生低沉的声音说道。
老张头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阴冷的笑了笑:“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这孩子的亲爹,现在我要把孩子接回去,你管的了吗?”“振生,别让他把孩子带走,老东西自己儿子给炸死了,没后了,想起我们娘两了,现在想要孩子门都没有。”
杨四丫歇斯底里的跳脚骂道,这种泼样余振生心中十分厌恶,可看到老张头手中拖着的婴儿,余振生将火气压了压:“老先生,你们的私事我是管不了,不过这孩子姓贾,四丫也是带着孩子明媒正娶的过门,你这么抱走孩子不合适吧?”
“不合适?”
老张头冷笑了笑,他忽然放下举着的胳膊,轻轻的掂着怀抱里的孩子好像个慈父一样,接着抬头对余振生说道:“小伙子,你太年轻了。你还不知道,她不让我抱走孩子是因为我只要孩子不要女.表...子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回头对她说,跟我回家给她个名分,这孩子就不姓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