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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记和群青已然成了一间铺子,人们已经忘记这里曾经有个和父亲唱对台戏的群青化工,一大间店铺即经营传统软料,也经营化工染料。原本两个铺子两个大门,如今只留了一处,一挑开棉门帘,杨五就赶忙迎上前来。
正要开口招呼客人,见是崔卫和余振生,就笑着道:“振生哥,掌柜刚还说你今天会来,要是你来了就让你直接到里那院去找他。”杨五用目光指向群青铺子的后院。
从铺子穿过,一进院就看到振家正在推着刨子,贾丰正拿着振家刚刚推好的一方木条,木条竖在眼前,他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闭着吊着线看着。 振家抬头看见振生来了,扔下刨子垮过长凳朝振生飞扑过来:“三哥!”“今天又不去上学了?”
余振生拍了拍长了不少个头的振家的肩膀,他肩膀浑厚人也壮实,竟比杨五又高出了一头。
“懒得去!”振家吸了吸鼻子。
贾丰笑着拎着木条走了过来:“掌柜要添几个柜子,我这赶着做出来,拉振家当小工你没意见吧。”“没意见,就得让他多学多干!”
振生笑笑说道。
“三哥,我的活做的可好了!前两天于师傅来了都夸我呢。不信你问贾大哥?”振家骄傲的抬着头。
“这小子聪明,有肯下功夫,这十来岁孩子能把活干成这样可比我都强!”贾丰拍了拍手上的木条。
余振生笑着在振家额头轻轻的划了两下,转脸问贾丰:“掌柜的在里面?”“在书房....”贾丰回答了振生便拢着手高声冲书房喊着:“掌柜,振生来了。”
又听书房里传来雷霆洪亮的声音:“让他进来!”
余振生进了屋,房间里除了雷霆还有弘钰当铺的冯守谦,他朝两人拱手:“掌柜的,冯掌柜您也在?”
“振生,坐下说话,冯掌柜是来跟我们辞行的。”
雷霆指了指椅子。
振生想起来是路上看到的,他坐下才开口说道:“我刚来是也看到贵号的伙计在忙着搬东西,正想着回头去拜访您。”冯守谦苦笑着:“早就该走!只是冯家几代人的声誉,不能毁在我手里,这断断续续的一年时间,差不多把手上的生意该停的也都停差不多了。对了振生,我那纺织厂还开着,转让给我老家人经营,你跟老周也熟,以后该用的你染料也一样用,不会有什么差别。”
“冯掌柜费心了,您一直关照我那小作坊,我还得谢谢您。就是不知道您这是打算去哪?难道真回山西?现在全国都沦陷了,那里情况也未见的好啊!”
“我是打算趁着手里还有点钱,回去养老算了。你也说了,全国都一样,我就是想躲开这是非地。”
雷霆开口问道:“也是难为冯兄了,能安全撤出去也好。”
冯守谦颇为感慨:“是啊,鬼子来了四年,我这保甲长也做了四年,给鬼子办事心里不痛快。可不干也没不行,总是要有人干,这不是又要强化治安,上面布置下来,每个保甲要动员管辖境内住户献铜献铁。反正我是要走了,好不容易辞了这保甲长,这浑水我是不趟了。”
“鬼子又要干啥?”
雷霆眉头又锁了起来,他目光看向余振生。
“鬼子做武器炮弹,缺的就是铜铁。”余振生的眉头也不自觉的锁了起来。
“啪!”雷霆的大手拍在桌上:“狗日的,让咱们老百姓献铜献铁,他们做了炮弹来打我们中国人!”
“嘘!小点声,小点声!”
冯守谦急忙用手向下压着:“要是咱们老爷们活也活够了,可这一家老小咱不能拖累了他们不是?我明天就动身,今天一是辞行,二来看看帮忙给家里报个平安传个话什么的。”
雷霆起身说着:“冯兄稍坐!”
便离开房间。
“冯叔,我和家里常有联系,就不给您添麻烦了,倒是您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言语,我看我能不能尽力!”冯守谦抬头看着窗外,雷霆魁梧的身影正消失在窗棱的玻璃后面,他压低声音说道:“老周那有一批活,不过要你亲自去一趟。”
“行,我等下就去找老周。冯掌柜,您真是要回山西?”
冯守谦点点头没再说话,振生的心里有些失落,从前年那场大水之后,总商会就联络各地的同乡会第一时间开展对灾民的救济,也是从那时开始余振生和冯守谦熟悉了起来。 的确,眼下有些人给日本人做事,当着狗腿子,他们狐假虎威鱼肉乡里。可也有很多刘超,孙云林这样的,表面上是帮伪ZF和日本人做事,实则在做着更重要的事。 本来余振生觉得,冯掌柜人不错,当保甲长也是迫于无奈,今天突然发现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是啊,冯守谦是个老谋深算非常精明的商人,他懂得八分周旋更能做到全身而退。 正当余振生天马行空想着,雷霆推门进屋,振生便不由的联想到,若是这样的事落在雷霆身上?一阵冷风随着雷霆进屋把余振生吹的一激灵,他赶忙收起自己的念头。 雷霆的左手拿着个一个信封,右手拎着着一个草绳扎着的半斤重的茶叶包,他把两样东西放到冯守谦的面前:“这里是两百块的民国币和两百块中储券,如今这钱毛,又说不准哪里能用,您都带上。你要是回大同,就派人把钱送到这个地址,我家老三带着犬子在她娘家这里。”
“哦,赫赫!”
冯守谦看了一眼信封里的钱,和雷霆说的不差。
“这包茶是我头些天在正兴德买的,也不是什么太好的茶,你带着路上喝。”冯守谦端起茶闻了闻,脸上露出几分欣喜:“是景谷普洱,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喝上正兴德的茶,这我得带上!”
看到冯守谦如此笑纳,雷霆便露出笑容:“想喝就稍个信,我给你寄去!”
“那就有劳了。”
冯守谦起身拿起桌上的信封:“哎,永生约我吃个家宴,你要不一起去?“
雷霆摆手:“我跟他又不是特别熟。”他转头看向振生:“振生,你没有要捎带的吗?”
冯守谦也问:“永生一直夸你,你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说不定刘家公子和小姐也都在。”
“我就不去了,还有别的事要办。”
余振生微笑着婉拒了。
冯守谦走后,振生和雷霆清算了一下这几个月的账目,然后就去了三条石后面棉纺厂见到老周。 老周其实并不老,年纪只有三四十岁,是面庞发红的看上去憨厚老实的男人,没人知道冯守谦为什么叫他老周,似乎旁人也没必要知道。 老周告诉振生,东面有些旧衣,都是打下来的战利品,但直接这么穿上不像样,不穿又浪费,更何况这大冬天的各种物资都紧缺。 “可以改!染料现成的,染整浆洗翻新,这我家拿手的活!”“那人手呢?”
“我带念知去,那边再组织几个妇女,我们教他们很快就能弄好!”
余振生胸有成竹。
从棉纺厂出来,振生又在三条石一带转了转,他在考虑添一台染料机,跑了一下午,振生想起来给小花带药的事,他一边自责怎么把这事忘了,一边赶忙赶去药铺抓了药。 回家的时候路过栓子家,振生把要去蓟东的事和念知说了一下。 等他快到家得时候,便看到街上有许多人,周围的护住都被日本兵拉了出来看处罚犯人,人们都朝着中心望去,而那中心似乎是自己的家院子门前。 余振生扔下车拎着药包挤进人群,在人群中间正是自家院门口,院门大敞开工人和住户被日本兵挡在院子里,院前一块空地上躺着不停喘息的刘婶。 “八嘎,说!是不是偷吃了大米!”泣不成声的小花被鬼子拽着,她拼命的喊着:“没有,娘,您说没有!”
有个小鬼子阴测测的看了小花一眼:“我们的人闻到了大米的味道。”
他眯着眼使劲的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
接着他走到刘婶面前,蹲下身子:“不承认是吧?我有办法!”说完那小鬼子站起身,对着围观的人说道:“我们皇军大大的好人,不会冤枉好人,但也不能放过罪恶的人。”
接着他带着白手套的手在空中勾了勾。
院子里跑出来一个日本兵,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端着碗。 小鬼子指着刘婶命令日本兵:“给他灌下去!”“混蛋!”
余振生闻到被风刮过来的空气里的臭气,他已经按耐不住了,刚要冲过去就感觉两边手臂分别被拉住,左边是个凝眉瞪目的日本兵,右边则是赵保甲,同时赵保甲捂住振生的嘴冲日本说道:“他说她,他说的是她!”
接着有人替过日本兵的手,慌乱中余振生认出是隔壁房家的三个小伙子,他们连拖带抱拉住振生。 空地上的刘婶被日本兵灌进了粪水,她大口的呕吐,周围人也都捂着口鼻别开了视线。太惨了,日本人太恶心了。 而那日本鬼子,用刺刀挑动着刘婶的呕吐,然后高声喊道“看到没有,这是大米!”
然后说了一声八嘎,便将刺刀戳进了刘婶的胸膛。
四周一片死寂,接着日本鬼子便冲进院子,一通乱翻乱砸,他们没有找到他们要找的粮食悻悻的走了。街上,有人开始呕吐,有人泪流满面。 房家三兄弟松开余振生,振生站在刘婶面前,他闻不到空气里的味道了,他甚至不觉得那被刺穿血流满地的场景有多血腥。他只知道,又一个自己熟悉的人死在了日本人的刀下,一个平凡的中国女人,一个病重在床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甚至此刻,躺在地上的是刘婶,也是四婶或者张芳。那些死去的人的容颜,走马灯一样在振生的眼前晃着。 “振生,你是家主,你得挺住!”赵保甲晃了晃余振生。
“东家,这怎么办?”齐华在振生耳边问道。
刘婶孤儿寡母,身边只有小花一个女儿,余振生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亲人。安排伙计门简单的安葬了刘婶,小花一直昏迷着,偶有醒来便是哭:“我娘三天没吃东西了,我只想让她吃口米粥。”余振生心里纠结难过甚至自责着,如果自己早点抓药回来,或者就不会有这事。这种感觉让他很痛苦,也很焦躁。 崔卫一言不发坐在屋里陪着振生,直到栓子来了,他告诉振生他送振生和念知去冀东。振生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要办正事办大事,早点把鬼子打跑。想到这他心里更像是燃起了火,烧的眼睛都红了。 众人没想好怎么安顿小花,从感情说他们一个院子处的如同兄妹,从事实说小花和刘婶是一家人,如今小花也算成年了,还是要等他好些再问问日后的安排。 余振生委托崔家夫妇先照顾小花,以东家之名。 接着他便准备带上一批颜料到冀东去,老周会在那里等他。 而此时,曹田太郎看到了中国市场古玩行业的商机,他已经辞去商会职务,打算在中国趁着战乱捞上一笔。前年的大水让他对大天罗那地方没有信心。 大天罗在张园对面,日租界曾经天堂一样的存在,天津卫有句老话进了大天罗,死了也心甘。 曾经这里是最繁华的游乐场,和张园,桃园并称为三大夜游园,甚至张大千都曾在这里举办画展。后来,劝业场,天祥的兴盛使得大天罗萧条了许多,日本人喜欢在这里开古玩庄,经营唐宋陶瓷,宋元字画和明清五彩瓷器。 只是曹田太郎深知,日本人的名声很臭,真正的好东西有人未必送到日租界来卖,更何况那场大水日租界的水都有二层楼深,让人心有余悸。 所以他想在城北那片棋盘一样街巷上,那片繁华又有着民间气的华界开一间不像日本人开的古玩铺子,最让他动心的是张记的铺子,地方够大后院够住,更主要的是他要送给回家的女儿和孙子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