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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噬其魂灵 遂其所愿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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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轻薄的窗纱透进微弱的光时,陈樾这才关了床旁的小灯,闭目入睡。

醒来时,已是下午四点左右。

他从冰箱里取出所剩无几的食材,随便吃了点东西,到了傍晚就窝在沙发上什么事也不做,等夜幕降落,等晨光熹微,等颠倒的作息袭来困意,如此反复循环地一天过一天。

那日,他从噩梦中惊醒,吓出一身汗,起来洗了个澡。

在浴室内,他背对镜子,转头看到右肩胛骨处的伤口,皮肤皲裂如树茎形状,但仔细一看,裂开的表皮不像之前化脓,只是一片微红,就好像被雷电击中后留下的纹路。

陈樾正想伸手去触碰那伤口,突然听到一声响,他心里卸下了重担,想着,那些人总算来了。

只见客厅里出现一个陌生男子,此人自称阿罗弥,身材魁梧,额头处有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疤,但整个人呆头呆脑的,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威胁。

阿罗弥笑道:“小子,你家的门可忘记锁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门外,喊道:“我看这小子好像没事啊?挺清醒的。”

随后进来的男子端详着陈樾,微微笑道:“你好像对我们的出现不是很意外啊。”

“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来,洛尘,洛先生。”

陈樾耸耸肩,道出对方名字后悠悠地坐到沙发上。

“你听到我们的谈话,你那晚是清醒的?”

洛尘犀利地盯着他。

陈樾笑了,有些得意,站起来正想走近洛尘,忽然一阵眩晕,随即失去意识。

两个月前。

陈三公遇害,死前遭受残虐,四肢各被穿透一孔,胸腔、腹部穿透五孔,面目俱毁,尸首悬挂前堂。

这场凶杀案在这座小小的南峖镇传得沸沸扬扬,弄得人心惶惶。与此同时,纷纷赶回的陈氏各分支子孙现正聚集在陈四公的楠芸院中。

陈氏宗祠总祠外,另有支祠11座。陈樾这支眼下只剩他一人,他爷爷陈二公陈修远年近四十才得一子,名陈奕里,然而十七年前,陈樾一家除了晕倒在酒窖的他,其他人全部死于一场火灾。

陈德先为陈四公幼子,他神色沉重道:“唉,三伯遭受虐杀,走时并不安详,我阿爹听闻此讯,一时承受不住,老人家现还在昏迷中,那,这下任主祭吧,我看要各房各支再商量下。”

说完端起茶托,拿起茶盖轻轻“刮”几下,举到嘴边小啜,不时用眼神扫视其他人。

大家都在小声讨论,这时,陈六公家排行老七陈德明说:“主祭一位其实也不着急,按理以宗祠年长者接任,不如等四伯身体好转了再说,现在宗祠事务反正还有司事、祠丁处理。大家觉得呢?”

陈德明次子陈意青赶紧附和道:“对对对,还是等四阿公身体好转,再让他主持总祠事务。”

“七堂叔呀,现在不像以前,主祭已经没有太多忌讳,操办的事不过是春秋二祭或宗族议事,向来德高望众的长辈,都可做主祭。”

说话的正是陈四公三子陈德为的媳妇。坐在角落里,虽说嗓门大了些,但坐姿端正,身材纤细,不施粉黛姿容清秀。她还想接着说,陈德为大咳了几声,给那妇人使了眼色。

陈樾没有说话,心想,三阿公死相怪异,悬尸祠堂,警方判断不是一般仇杀,现在估计没人敢再接主祭,否则首当其冲。

正堂内大伙争论不休,一直低头默不作声的陈三公家的小孙子陈意樽拍案而起,喧闹戛然而止。

大家面面相觑,表情或羞愧或惊异。

陈意樽疾言遽色道:“我阿公现在尸骨未寒,一个个都想置身事外,你们要是还没推脱完,我做主祭,以后我来主持祭祖好吗!反正你们那用来跪拜祖宗的腿也不过是软骨头!”

说完愤然离去。

“意樽,意樽,你等下,等我啊。”

陈樾追了出去,好不容易才拉住他。

他用力一拽,陈意樽整个人扑倒在他怀里,哇哇大哭说着:“我跟你一样了,我没有家人了。”

陈樾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多年未见的堂弟,轻轻拍抚着他后背。

良久,陈意樽才平复情绪,他已经两天没有睡了,整个人很困乏。

“陈樾,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能不能去我家住?”

陈樾父母双亡,前几年四处寄人篱下,母亲娘家刘氏曾想派人来接走他,但陈氏宗祠担心一去不返,坚决不让带走,于是陈樾就被各宗亲轮流照应。

“待一周……”

“住我家吧。”

“好,我等会再过去。刚刚急着出来还没跟长辈说声。”

陈意樽松开手,颓丧地耷拉着脑袋,那双黯淡无光的眼里闪过一丝清醒。

“好啊,那我先回去了,你收拾完就直接来我家。”

陈樾点了点头,看着他往里仙路走远,便往楠芸院去。

快走到院口时,一只体型不小且四肢细长的动物从他眼前迅速跃进旁边的小树林,他没看清,想着山上的动物都跑到镇上了。

“有人吗?开门,有人吗?”

树林那边突然传来呼喊,声音很远。

他犹豫会便调头进了树林里,越走越深,声音却还是模糊不清。

渐渐地,他发觉声音传来的方向很诡异,那个声音一下子清晰了,越来越近,最后一声几乎从他耳畔响起:“在这啊。”

他转过头,一张怪脸猛然扑了过来,那排尖利细密如针的牙齿就占了半张脸,剩下那半全是眼睛,像苍蝇眼。

陈樾惊愕之余,还觉得恶心嫌弃。他反应很快,撒腿绕着树木逃窜。

那东西穷追不舍,不时发出低吼声,最后从空中一跃,用前足将他钳住,往他后背上一咬。

陈樾痛得大喊,拼命挣扎。

骤然飞来几颗球状物体,落地散出青白色烟雾。那沾了满口血腥的怪物在雾气之中嘶吼着,全身融化,最后成了黏稠的黑色浆糊。

“那个人要处理掉,过去看看。”

正要起身的陈樾听到远处话音只能强忍剧痛继续趴着,将脸埋在臂弯中,听着脚步声慢慢逼近,似有两人。

一个高挑的男子,举枪对准陈樾后脑。

“砰”一声巨响,掉下来一斜枝干,部分砸在陈樾身上,正中伤口使他疼得抽搐一下。

洛尘刚刚阻止了开枪的男子,笑道:“这还是个人呢。”

他甩开洛尘的手,微怒道:“洛尘,你干什么,毒液渗透体内,要是没死,到时异变更难对付。”

“如果异变,再杀不迟,我能耐比你大呀,快走吧,那边来人了。”

洛尘往那片黑色黏液上倒了些白色粉末,怪物的尸体迅速成了透明的液体渗透进土壤里。

过会,听到一声惊叫,陈樾才敢微微抬头。他艰难站起来,踉跄几步走到一脸惊魂未定的陈意青面前。

“陈,陈陈陈樾啊?”

陈意青吓得结巴。

陈樾看着那些大老爷们陆续跑过来,陈德为上前搀扶住陈樾,满脸惊吓道:“小樾啊,你怎么伤成这样,刚刚那是枪声啊?”

“你们就只听到枪声?”

陈樾不信。

“啊是,就一声。”

陈德明憨憨地点了点头。

陈樾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心有余悸。如果不是那两人出现,他肯定成为不明生物的腹中餐,离开人世都无人问津。等双亲墓碑杂草丛生,宗祠的人可能还要骂他声“不肖子孙”。

自那夜后,陈樾就一直在等着那两人出现。

他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起身用手一撑,就传来一阵疼痛,他看了手掌上的伤口,像是被烧伤。

陈樾面无表情地盯着其中一个摄像头,不知那两人想干什么。

突然,天花板打开一个四方口,掉下一只活鸡,在小小的空间里到处扑腾。陈樾左右躲闪,纳闷又厌恶。

那只鸡消停了,在一个角落里“咯咕咕”地叫着。

“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想干什么,不如我们好好地,当面聊聊?”

陈樾眉头紧蹙,无奈地来回看着几个摄像头。

结果又掉下一只被割了脖子的鸡,还在挣扎着。陈樾来不及躲,被溅了一身血。他赶紧拿袖口擦拭脸,有点恼火:“洛尘!你干什么?”

这次,“啪”一声摔下一袋血。陈樾似乎明白了,站到一处勉强还算干净的角落,对着镜头礼貌地微笑道:“洛先生,你还需要试探多久?”

“陈先生,这么蠢的事可不是我的主意。”

洛尘说完摁了按钮,密室中一道门打开了。

陈樾走出去后就看到一条石梯,往上走推开一道石门,再见一堵木墙,中间缝隙有光,他用手掰开,才进入一个书房,原先挡着的正是一排书橱。

窗外传来粗犷的声音,大喊着:“哎小子,你还不下来?”

陈樾走了过去,站在拱窗那里,整个人淋浴在秋日下,心里忽然明朗了。

“小子,从那边过来。记得途中别乱碰东西,尤其花花草草。”

阿罗弥给他指着方向。

园中亭子里除了阿罗弥和洛尘,还有一个陈樾未曾见过的男子,那人面容俊秀,眉眼干净。可当陈樾与他四目相对时,就确定了,那晚执意要杀他的就是这个人。

这是一座花园洋房,有些年代了,住宅周围林木环绕。入口长廊两侧种满了怪异的植物,长得一两米高,当陈樾经过时,叶子就有剧烈的反应。

他缩手缩脚万分小心地走着,生怕碰着。途中所见其他植物栽种的位置,生长的形状仿佛特意设计的,呈现一种防御状态。

等他走到亭子下,洛尘眼眸透出得意,用手肘碰了下旁边那人,笑道:“看吧,归山櫐没有伤他。”

肖皊昳心中不悦,但还是把枪收了起来,同那些干枯的草球放一起,合上箱子,板着脸说:“即便如些,他确实异变,已是同类,就该趁早削株掘根。”

“你说的同类是那苍蝇脸吧。”

陈樾语气平和,不在意此人对他充满敌意的态度。

洛尘抬下眼神,看着陈樾的右手,扬了扬下巴,“知道为什么吗?”

“昏迷前可没这伤口。”

陈樾直接望向肖皊昳。

“我们在你手心放了归山櫐,一种对付息族的植物,就是这里面干枯的草球。”

洛尘拍了拍箱子,继续说:“当晚袭击你的,是息族中一种叫螟螅的生物。你被咬伤感染了,身体也对归山櫐有刺激反应。”

“这算?病?有得医冶吗?我给你们看下伤口。”

“不用,都看过了。”

洛尘摇着头,忍俊不禁。

肖皊昳提起箱子,脸色极其难看,走时丢下句话:“都能引来螟螅了,还能是什么好人。”

“别管他,就那德行,心是好的,你就安心在这住着。”

站在一旁的阿罗弥性格比较爽快,满脸堆着笑意。

“在这住?”

“小子,你现在可跑不了啊。”

“那人不会老想害我吧。”

“放心吧,司陌不会乱来的。”

“司陌?”

“我习惯这样叫他,你还是喊他肖皊昳吧”

陈樾想着自己身体确实有异样,况且他住哪都可以,既来之则安之吧。阿罗弥在那坐了会,便说着要去弄些吃的来,他走后,亭子里只剩下两人。

洛尘看他想得出神,给他递了杯水。

“我们让你留下是因为螟螅还会来找你。人与息之间存在某种吸引,人心不平,欲壑难填。那些欲望无穷或是憾事难平而执念太深的人往往会因此招来捕食的螟螅,也可能招来媸朽。”

“那又是什么东西?”

陈樾许久没这么好奇过了。

“媸朽是息族里比较高等的生物,有思想,形态可肆意变幻,善蛊惑人心。它们喜欢寄生于人,也因感应宿主意念受其影响,所以就有另一种说法,嗜其魂灵,遂其所愿。其中比较罕见的一种叫栖灵媸朽,它们会完全吞噬宿主,取而代之。除了这种媸朽以外,其他的大部分能与人共生,虽然人可能会被操控最终丧失自我,但也同时拥有媸朽的修复能力,可以消除病痛延长寿命。”

“这么听起来,大部份人都愿意与它们共生吧,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那是不是媸朽活着人就不会死。”

“不是长生不老,媸朽随时会离开,即便一直待在那人身边,可等到那人油尽灯枯时它们也会自行剥离,寻找下一个宿主。”

“这样啊,为什么不是招来媸朽,至少还能得偿所愿。”

陈樾嘀咕着,见洛尘神色严肃起来,赶紧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

洛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陈樾拽到自己身后。

周围窸窣,突然轰隆巨响,七八只螟螅纵跳出来,陈樾紧靠着洛尘,难以置信道:“我的欲望是世界毁灭吧。”

洛尘比他淡定许多,笑道:“不是你,是别人的执念在于你。”

“什么!?”

一只螟螅迅速扑过来,洛尘抽出形似软鞭的兵器,此器常年随身携带,取名为傺渊。

他抬手左右一挥,直接将螟螅劈成两半,黑色血液溅洒满地,其他几只也猛烈进攻。洛尘伸手往石桌底按下一个机关,带上陈樾躲过攻击跑出亭外。

此时地面剧烈晃动,十几株藤条破土而出,死死缠住螟螅。藤条上的分泌液侵蚀入骨,嘶吼声、惨嚎声此起彼伏。

两人成功脱险与肖皊昳在长廊处碰上,长廊满地螟螅碎尸、血迹,两侧原来青绿的归山櫐现在全染黑了,空气中弥漫恶臭。

洛尘说:“那边还有几只呢,我用龟萝藤牵制住了。”

肖皊昳看向陈樾,语气极其怨愤,“你想想得罪过的人,我们尽快找到他们,让这桩事彻底了了。”

说完提着他那箱装备往亭子去。陈樾见他满手是血,看似伤得不轻,便没有开口反驳,他很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得罪过谁。

远处,阿罗弥拖着一只头部炸裂,四脚还在扑腾的螟螅,靠他最近的两株归山櫐每片叶子上猛然长出一堆触手,将螟螅缠绕住,灼烧得滋滋冒烟。

阿罗弥满身乌黑的黏糊碎末,笑呵呵走过来同洛尘说晚饭都好了。洛尘应一声,说,大家都收拾下先洗个澡。

陈樾傻眼了,别告诉他住在这里的日常就是这样的。阿罗弥看他愣在原地,走过去拉了一把,陈樾就看到他手上被咬出好大一个伤口,“你被咬了?”

“对啊,那一只。”

他指着被归山櫐缠绕着的无头螟螅,又推着陈樾往住宅方向走,依旧笑容可掬地说着:“小子,别怕,我们可不会被感染。”

两人边走边聊,有些话陈樾其实听不懂,但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能在螟螅攻击下活命的人,行啊。”

“我叫陈樾,你怎么称呼?”

“九生巴洛波阿罗弥。”

“什么啊?贵姓啊?”

“就叫我阿罗弥,姓?同一先祖,九生一族,哪像你们,分来分去不都是人。”

“有些活得可不像人,你刚说九生?”

“哈哈哈哈哈哈先吃饭吧,小子。”

“我叫陈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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