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天幕坠落一般浓厚，雨停了，气温并没有回暖，相反更加冷了；乌云逐渐散去，月亮带着耀眼的光亮向高空努力攀爬。

频繁的地震破坏了金陵大街小巷的路面，无数大大小小的水坑反射着来自广寒宫的明亮，整个城市似乎化作一个带有绚丽灯光效果的巨大舞台。

…

“我在哪儿？”

黑暗中响起李滨羸弱的声音，他睁眼向四周望去，整个世界朦胧一片，仿佛打了一层白蜡，什么也看不清，大脑格外沉重，如同灌了水银一般，这令他感到无比害怕。

这里是一栋烂尾楼中的普通毛坯房，除一个铁门外，整个屋内没有一个家具，只有灰色的水泥天地。

“滨！你醒了？！”

朦胧世界中，辛琪琪惊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随即一团俏丽黑影飞奔了过来，将李滨从地上扶起靠在墙上，然后紧挨在一旁席地盘腿而坐。

“琪琪，是你吗？”

李滨伸手向前方探索，似是想拨开眼前的迷雾。

“是我，滨，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辛琪琪紧紧握住伸过来的手，伤心的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心里清楚李滨的视力正在急剧退化，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柔和的触感带来实实在在的存在感，李滨慢慢回过神来，心中也踏实些许，似从梦中苏醒，但和平日起床感觉不同，这次更加空洞，更加无力。

他能感受到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就像心脏底部凭空出现一道豁口，形成一个血色旋涡，将所有体能吸走，不留一丝半点，或许这是最后一次醒来也说不定。

“琪琪，别哭了，我们这是在哪儿？王重阳呢？我最后给他交代点事。”

李滨伸出另一只手轻抚辛琪琪的脸庞，试图给她擦干眼泪，声音虚弱却很平静，似乎心里已经接受了即将死亡的事实，但他还不知道德基后续发生的混战，以为已经回到了避难所。

“李滨，发生了很多事……总之，我们被迫和他们分开了。”

辛琪琪眼泪逐渐止住，呆呆的看着已经接受死亡的李滨踟蹰了一会，慢慢的说出德基广场后续发生的故事。但她可不敢说出因为自己想和他待到最后一刻，所以独自开车离开了团队的私心，只能借口又开车跟丢了；她心里清楚，如果可以，李滨肯定想死在秦小仙身边。

“咳咳！咳咳！这面具人对我们真是要赶尽杀绝啊！别和他们硬刚了，跑吧，赶紧离开金陵吧，这次有郝姨出手相助，下次就不一定了。”

对于濒死的李滨来说，已别无他求，只希望剩余的人能够平安，但他还是对郝玲的出现感到些许意外；在他印象中，郝玲虽然一直保持一种超凡脱俗的大青衣扮相，但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当然多少还是有一些情分在的。

“咳咳！咳咳！我们现在在哪？”

李滨继续问道，此刻，他开始剧烈咳嗽，呼吸变得急促，肺部中如同燃起了一团火焰，每一道呼吸都奇痒无比。

“不知道，路上丧尸实在太多，车子根本没法开，我只有弃车，背着你也走不远，就随便找了一个居民楼溜进来避难。”

“你走吧，琪琪。那个门撑不了多久！”

李滨虽然失去视力，也开始耳鸣，但从不远处清晰的金属撞击声，大概能猜出现在的处境。

辛琪琪忧心忡忡的环顾了一眼四周，假装淡定的急忙回道：“不会！那个门很结实！我们很安全！不用担心！”

李滨摇摇头叹着气说道：“琪琪，快走吧，以你的身手自保是没问题的，别在我这死人身上浪费时间了，不然一会你想走也走不了。”

虽然不愿意接受事实，但他能闻到自己身上正散发出一股丧尸独有的腐臭气味，正不断刺激着他的嗅觉。

辛琪琪没有回话，沉默不做声，固执的挽着李滨的胳膊，硬生生的继续坐在他旁边，看来心意已决，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离开了。

见此状况，李滨也知道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劝不退她了，只好低叹一声说道：“哎…琪琪，答应我，要是情况危急你就自己逃吧。”

辛琪琪轻“嗯”一声，然后将头慢慢靠在李滨肩膀上，心中难过略微平息，三年多来的点滴回忆开始涌上心头，短暂的沉默后柔声问道：

“李滨，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当时不是差点被你揍了吗？”

想起往事，李滨也难得露出了微笑。

三年前，生化危机爆发前夕，那个时候距离南宫子不辞而别离开金陵已有一年，留下的积蓄也被辛琪琪花的差不多，但她没读过什么书，被上上个世纪的老古董带大，思想多少也有点脱离现实，除了一身武艺别无他长，迫于生计，她只能出来在南大附近找了一个小饭店当服务员打零工。

她的美貌可以吸引争执，但她的身手又足以平息事端，很快她的名声便传开了。听说附近来了一个又美又能打的服务员，许多人都慕名而去，李滨便是其中之一，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网红在作秀吸引流量。

第一次相遇那天，辛琪琪正在教训几个不长眼敢调戏她的小混混，把新来的李滨当作了混混请来的援兵，提起折凳就招呼了上去，还好李滨反应快，拔腿就跑，硬生生被追了一条街，从此再也不敢往饭店所在的方向溜达。

“哪有！谁叫你那个时候带着王重阳来，这么大一个壮汉，一看就是来帮忙打架的，欺负不了他，我还欺负不了你吗？柿子专挑软的捏嘛！”

辛琪琪赧然一笑，脸微微发红，这第一次的相遇就是这么戏剧性。

两人间又恢复沉默，但气氛却没有变得冷淡，辛琪琪很享受此刻静静靠在李滨肩头，对过往展开回忆的感觉，就像小时候期待一个星期中不用修行的那个下午一样简单纯粹。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但这些温暖的回忆反而刺激到了李滨，一想到这些平淡的日常已经远去，低落的情绪便再也压抑不住，语气中带着无比的悔恨与悲凉。

“都怪我一意孤行带回那三人！都怪我失去理智去德基复仇！不然也不会导致如此大的伤亡，我们也不会被困在这里；小仙也是因我而死，都怪我！都怪我！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李滨越发失控，将所有错误归向自身，愤怒之极，不断用拳头狠狠的砸向地面试图发泄心中的悔恨与不甘。

见他这般不断自责，辛琪琪心痛的厉害，可她又偏偏嘴笨，说不出半点安慰的话，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的抱住他，任凭李滨如何悲愤哀怨，辛琪琪也只是闭上眼睛抱紧他，希望他知道有人在关心他，心疼他，也希望他知道没人怪罪他。

慢慢的，李滨逐渐平息下来，不是因为拥抱起了作用，而是他的生命力已经流失到了尽头，全身上下感受不到那怕一丝力气，视觉已全然丢失，但身体的疼痛却在加剧，不止肺部，心肝脾肺肾都如同万蚁噬心、急火攻心一般。

尽管他死死的咬住上下牙，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但是从牙缝中依稀流露出的呻yin就像风雨摇曳中的乞丐一般苟延残喘。

“琪琪…走吧，我听的出来，再不走你也会死的。”

李滨闭着眼气若游丝地说道。

此时此刻，毛坯房劣质的铁门已经被撞的严重变形，丧尸突破不过是时间问题。

“嘭！”

一声巨响，铁门更大幅度的变形了，透过缝隙，可以清晰看见门外饥肠辘辘的丧尸群，散发着恶臭的唾液顺着下颚缓缓滴落，皮肤早已腐烂，乌黑色的肌肉并不严谨的覆盖在森森白骨上。

“吼！吼！！”

看见活人，丧尸变得越发兴奋，撞击力度也越发变大。

“琪琪，帮我个忙，送小王语嫣回去贵州，她一直都吵着要回去。”

李滨轻声说道。

人是情感动物，他知道辛琪琪一时间接受不了分离，所以他为对方找了一个借口，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替所有人着想，甚至在生命最后一刻也没请求将尸体与秦小仙放在一起，不想再给活着的人带去麻烦。

“滨…”

辛琪琪轻声低喃，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脚步是半分也移不动，牵着的手也放不开，相反却握的更紧了。

“琪琪，走啊！别陪我送死，我不想拖累你。赶紧离开这！”

李滨挣开辛琪琪的手，将她推到一边嘶声怒吼，难以想象他那残破的身躯还能发出这样的力气，或许只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见李滨真的动怒，辛琪琪收住眼泪，闭上眼摇了摇头，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毅然转身，离开已经发臭的“尸体”走到窗边，抽出黑刃紫芒，将手臂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她转头最后看了一眼垂死的李滨，整个心在这一瞬间仿佛被生生撕开然后切碎，此刻她终于体会到李滨失去秦小仙的伤心欲绝，随后莲足微跺，朝着下方的汪洋尸海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

“走了。”

“谢谢，再见。”

以为辛琪琪已安然离去，李滨微笑着闭上眼睛等待死亡，所有的生命力在这一瞬间陷入深渊，五感在这一刻同时消失。

在意识消失前，最后在眼前出现的是微风中随风飘曳的白色裙摆、精致小巧的下巴、披肩的乌丝、碎花蕾丝蝴蝶发髻、亭亭玉立站在柔和的阳光中、稻草田地里的清新女子——秦小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