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悠悠并未再质疑，颌首道：“倒是个伶俐的，行了，下去吧。”

转头便吩咐院中管事的潘嬷嬷，给这个侍卫打赏十两金子。她仿若未察一直有人往院中窥探般，挥退打扫完毕的丫鬟们，便抱着绕着她走，寸步不离的玳瑁猫回软塌看书，偶尔咳嗽难止地喝水，随即给自己把脉，写了药方交代海芋去煎煮。夏悠悠扛不住疲惫地缩在小毯子里睡去，实则是跑到空间给自己制作假脉象和假病症的药——相信很快就会有人要亲自来探她的虚实了。＊＊大理寺。高戈收到消息赶来时，施婵已经被打了十棍，因着会武，人还是有意识的。萧启没有看着施婵受刑，而是忙着筛查北镇抚司在职人员，和前不久事件导致的伤亡人员的相关资料。虽然所看的资料已是部下们日夜赶工筛查过的了，但桌案上的卷宗，还是堆得几座山似的高。昨天跟夏悠悠吃的那一顿饭，已经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吃的唯一一顿热饭菜了。因着中毒，疲态在他这张蓝呼呼的脸上，是不太明显的。高戈一来便越过桌案那堆山般令人窒息的卷宗，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叫卷宗齐齐惊慌马乱地跳了一跳，他怒然质问道，“萧启，你疯了吗！就算小婵确实鲁莽任性了些，你也不能如此重罚她——”“若弄乱了卷宗，这差事我便请旨陛下，今后交由你全权负责了。”

萧启把心里几乎泄露出来的烦闷压下，搁下卷宗抬眸看着惊惶摆出投降状，唰地远离桌案半米远的高戈。“我没想进大理寺！你你你冷静！千万别胡来！”

高戈吞了吞口水道，“小婵好歹也是你妹妹，便是犯了错，又没伤亡的，不至于这般重罚——”“这一次没伤亡，下一次呢？”

萧启冷然道，“你要陪着她胡闹到什么时候？这一次她胆敢乔装打扮以廉亲王府丫鬟的身份混进禹王府行凶，下一次是不是要闯宫撒泼？天子脚下，你有几条命为她担责？”

高戈气势一弱，“小婵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冒失冲动，但又不傻，这般混进禹王府，定然内有乾坤。”

萧启皮笑肉不笑道，“所以，这件事交给你去查。”

反正高戈早晚要接受现实，这件事的幕后真凶他不用猜也知道是高杏。自穿进游戏，重来了那么多次，每一次的重启点都是固定的——就在这具身体的八岁，NPC自带人设，萧昂没有重生前，各个NPC一直按照游戏设定模式行动。而萧昂这个NPC拥有自我意识后，重生在六岁。虽然时间上只是相差了两年，却已经导致出各种蝴蝶效应。施婵便是萧昂重生之后，更改多个NPC原有（生命）轨迹（存在），带来的蝴蝶效应之一。也是他头一回解锁的新炮灰人物，但他并没有额外关注她或照顾她，即使八岁前的记忆可查看，也还是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喜欢自己。论亲近照顾，高戈对施婵更亲近照顾，而且高戈人设双商在线。虽然是个妹控，但长得俊朗不凡又潇洒温柔的，好几次于水深火热中拯救她。高戈如今不想留京任职，也是存了心思想帮施婵回恒山光复门派，换了别的女子被人如此上心事事惦记，早喜欢得无法自拔了吧？“那……你撤去小婵的军衔是不是过分了？”

高戈道。萧启道，“原就只是个虚衔，南县瘟疫一事她确确实实立了功，我会在她离京时请旨陛下赐封的。”

高戈如鲠在喉地垂眸，“你们早有打算送她走？”

“她是恒山派唯一传人了，早晚是要离京回恒山的。”

“可她刚回京！你们便打算送走她！当她瘟神吗？”

“她的性子不适合留在京城，在边关，天大的事都能替她遮掩一二，先是得罪平圳侯府，再是招惹禹王府，满京勋贵多的是喜欢踩高拜低的，哪个容得下她？还敢跟这般事儿精结交？你是要她受尽白眼排挤再离开吗？”

萧启平静道。高戈道，“她不懂规矩，请宫里头的嬷嬷教教便是，她不知勋贵人家盘根错节的利害，我告诉她便是，她无拘无束惯了而已，心肠又不是坏的，跟云川郡主的矛盾又不是不可调节，我从中穿针引线叫她们成为朋友便是——”萧启平静的面容一冷，“高戈。”

高戈混乱的思绪和满腹未完的牢骚，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带着冰渣子的冷水，而眼前的萧启便像汹涌山风，吹得人骨子都发凉发麻。萧启道，“你想成为下一个蒋仲军吗？”

禹王在原版游戏里是个隐藏副本，他生母白氏是支线，而东燕国原本应该姓白。当初暴君统治，家国一团糟，是白家改朝换代把皇位让给萧家，所以历任萧氏帝君都不容许怠慢了白家后人。禹王更是先帝传位的首选，是禹王又双叒叕拒了，还全面于政事上退下来，闲职也不挂了，作个闲王，只到处逍遥，可他在宗亲里的威望并没有消退。禹王更更是个护短狂魔，因蒋仲军骗婚嫡姐，放任小妾磋磨嫡姐，而把蒋仲军弄瘫痪了。虽然满朝文武没有人寻到证据，可谁都知道是禹王做的，便连蒋仲军的父亲，贵为太傅的蒋航都不敢质疑一言。而蒋航的继室赵氏，煽动蒋仲军骗婚的元凶，整族败落，不得善终。若不是因为嫡姐遗孤蒋墨还在，求了情，蒋家定也没一人能得到善终。即使蒋氏之女偏得帝王宠爱成了贵妃，如果事到如今禹王还要清算这笔旧账，燕帝也保不住蒋家。而当初蒋墨一双眼睛被人毒瞎了，更是祸连数十族人。因此，蒋家如今剩下的人，都把蒋墨当祖宗供着。没人敢因为他瞎了，而冷待他一丁点。禹王在当前番外篇也属于隐藏副本，被小肉团误打误撞激活后简直像个BUG似的存在，目前已经完完全全成了版本女主角的外挂了。关于蒋家的事，高戈多少也知道一点儿，闻言默然不语，半响方弱弱地道，“云川郡主又不是个不讲道理的……”“或许夏悠悠是个讲道理的人，但施婵呢？你如何断定她听得进去你的道理，放下成见放下芥蒂放下脾性，带着枷锁似的繁文缛节规行矩步地活在皇城？”

萧启一针见血地问。在他看来，施婵就是个不听劝告的无脑小炮灰。若非他救了高戈，高戈又救了施婵，产生出另外的连锁反应，施婵早就死在危机四伏的边关，哪儿还轮得到她回去恒山光复门楣？高戈忽然下定决心道，“如果一个月内教会小婵规矩，她是留还是走，皆由她自己做主，如何？”

萧启不耐烦道，“如果你能在三天之内调查清楚她乔装打扮混进禹王府的前因后果，我便考虑你这个不切实际的提议。”

若施婵能适应皇城的繁文缛节，先前就不会被他父王送到边关继续野了。高戈显然急中没有想通透当初的因由，自信十足地道：“那便这么说定了！”

＊＊禹王府。夏悠悠睡着了。她又梦见那条黑河，两岸只有俗称彼岸花的曼珠沙华随风摇曳。可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眼前没有尽头的黑暗，似乎这些于自己而言是稀松平常的，幽绿的鬼火如荧光擦着脸颊而过。夏悠悠猛然睁开眼睛，便见禹王躬着身，要关软塌的窗，未语就听禹王道：“吵醒你了吗？”

夏悠悠摇头，“原就睡得不熟。”

禹王道，“困了该上床歇着，你这身子只盖个薄毯子便吹着风睡觉，怎痊愈？”

“有个暖身的宝贝。”

夏悠悠掀开被子一角，露出抱在怀里暖呼呼的猫。玳瑁猫甩了甩被压塌毛发的大脑袋瓜，喵呜地叫了一声。禹王忍俊不禁，抬手撸了一把玳瑁猫的头，“谁家的猫养得这般乖巧黏人？还知道护主，赏你十斤小鱼干。”

玳瑁猫那个高兴，用猫脑袋拱了拱禹王的手掌心，“喵喵~”夏悠悠毫不意外禹王知道院中发生的事，毕竟薛大理寺卿都请来了，看了看时辰问道，“这般时候父王不是喜欢到绮里季下棋吗？”

“要等你阿爹回来，他那脾性跟孩子似的，要是出去没带上他，准又要闹。”

禹王坐下，喝着丫鬟刚送进来的热茶，“你知道他去哪寻酒吗？怎的还没回？”

夏悠悠笑道，“应该快了。”

禹王掏出手帕装模作样地擦根本不存在的泪花，“你有了新爹忘了旧父，他有了新女儿忘了旧情人，都有秘密瞒着我了……”夏悠悠一口茶水差点儿没呛着喷了出来，虽然她多少也猜到禹王跟杜衡的关系，但没想到禹王会这般直白，“咳咳……那是他打算给你一个大惊喜……”“是吗？”

“绝对是的！”

“那悠悠陪为父下棋吧。”

“很乐意父王赐教。”

棋盘之上，夏悠悠看得出来禹王有意让着她教着她，轻松愉快谈笑的气氛下，令人恍惚间想起二十一世纪那段压抑的父女时光。她确实是个亲缘淡薄的人，虽然通过无数（阴谋）努力（诡计），令生父另眼相看她这个私生女，但她跟生父之间早已埋下许多无法跨越的障碍，生父至死都是恨着她的，恨她放不下母亲和幼弟的仇，恨她弑兄杀妹。她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