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融泪流满脸地转头,满目复杂茫然地看着旭王,抽噎道:“所以你就觉得牺牲白芷一人没关系?”
旭王被周融泪花下的怀疑和反感扎透了心,握拳反驳:“我不是觉得没关系!只是那时候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若你是我,你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吗?老国公存了心要白芷给夏氏陪葬!我寻了由头推托,阿昊下不去手,最后只会轮到阿纲被逼着动手!”
他们身处的位置,背负的东西,就是这样子残酷的。争权夺利欲要攀上最高位的君与臣,哪一个脚下是干干净净不染一丝血腥气的?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对错之分,更没有善恶可言!“如果你觉得我再三思量,牺牲一个命不久矣的姑娘是错的,是一辈子都不值得原谅的事儿,是大恶人,不配成为你的朋友,那我无话可说。”
旭王起身道:“那时候能挣扎的能做的,我都已经做过了,现在能解释的,我也已经解释了,以后能弥补的,我也一定会尽全力弥补。”
说罢转身而去。夏悠悠没有阻止,周融更是没有挽留。她安安静静地喝着热茶吃着瓜果儿,看着周融抽抽搭搭地抹着泪烤鸡烤猪扇骨,还怪有意思的,“你是觉得他罪不可赦呢,还是恼他事发时没有寻你商量呢?”
“昊王是他弟弟,阿纲是他表哥,两人都与白芷牵扯甚深,那我呢?”
周融把烤得焦嫩鲜香的猪扇骨拨进马场小厮预备的碟子里递给夏悠悠,抽着鼻子用浓浓的鼻音委屈道:“我好歹也是他的伴读,与他同生共死的朋友,这般大事总能与我商量一二吧?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若他说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夏悠悠问道,“你是帮旭王还是帮赫连纲?与他一样发愁纠结痛苦,然后呢?是背叛他,向赫连纲告密,还是助力他,与他一起伤害赫连纲?”
“我——”周融泪眼朦胧地一愣,看着夏悠悠满不在乎地啃烤肉,迟疑地问道:“你真的不恨他吗?”
“你知道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折磨人吗?”
夏悠悠吞下嘴巴里的烤肉道,“如果恨他杀了他,白芷就能复活,那我肯定想方设法也会这么做,可事实上不能对吧?如此又何必辛苦自己去恨他去在意他呢?”
“人呐,要向前看,总是回头只会害了你或无意中伤了最亲的人。”
夏悠悠慢条斯理道:“我也不是想劝和什么,只是觉得你可以想得简单一些,他没有告诉你,自然有不告诉你的道理,一如赫连纲知道真相后也没告诉你吧?他们或许只是不希望无端痛苦的人再多一个而已,并不是心里没有你这个朋友,也不是觉得你没有用——”“而且你有怨气有不满,理应趁机跟他发泄,一旦冷静下来了,反而容易因尊卑问题歇火,憋久了,不就生嫌隙了么?”
夏悠悠喝了一口甜丝丝的酒儿打趣道,“旭王这般身份叫你打他,你就应该听话儿,用力点儿多打几拳,这样子的机会一辈子也难得几次,你呀~真是亏大喽~~”“……”周融定定地看着夏悠悠道,“有时候觉得你八面莹澈玲珑剔透,像是个活了百年之久的老尼姑,可更多的时候你又玩世不恭豪放不羁,像个不着调儿的任性小孩,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夏悠悠刚喝尽杯中酒,闻言忍俊不禁地笑了,“傻瓜,人怎么可能只有一面呢?你能看到这么多面,是因为我在你跟前没有刻意藏着掖着而已,仅仅是肆无忌惮地做自己而已。”
说罢掏出手帕递给他。周融垂眸看着粉嫩嫩的绣着一支金桂的手帕道,“京城的繁华叫你失望了吗?”
夏悠悠朗然一笑,把手帕扔给他,“没有,我很高兴遇到你们,原就是途经繁华的过客罢了,遇到怎样的风景,好与坏皆在于自己怎么看待,我离开不是因为白芷的过去,以及白芷与我和你们的恩恩怨怨。”
周融下意识接住手帕,顺势道:“那是因为什么?”
“秘密。”
夏悠悠开开心心地啃着烤猪扇骨,不忘叮嘱道,“烤鸡莫要焦了。”
已经闻到浓浓的香味了,于是猪扇骨吃了个四分饱就停了,留着肚子多喝几杯果酒和吃烤鸡。周融用夏悠悠的手帕擦去眼角和脸上的狼狈泪痕,便觉淡淡好闻的薄荷药香钻进鼻腔,提神又醒脑,莫名地叫胸口的憋闷气儿都消散了不少,闻言鼓着嘴巴嘟囔道,“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吗……”山间吵杂,夏悠悠没有听清周融的嘟囔,优哉游哉地喝着酒,惬意地享受火堆的暖融融和夜风的惬意,直到周融捧来香喷喷的烤鸡,剥了一个油润鲜嫩的大鸡腿,美滋滋地啃了一口,“啊呼呼!烫烫呼!好吃~~”周融不忍直视地看着夏悠悠全无闺阁姑娘的端庄仪态,粗鲁地大快朵颐,吃得开心了还眉飞色舞地跺脚,直白地表达着内心世界,无所顾忌地发着独属于她的光芒,比天际任何一颗星星都要闪亮都要迷人。“不要沉醉在我的魅力里。”
夏悠悠咬着鸡腿儿,忽然抬眸看向周融。“……”周融无言以对地翻了个白眼儿,“少臭美!”
夏悠悠张扬地大笑,挑眉暧昧地道,“赫连纲有暗恋多年的人,你也有吧?你们俩倒是有趣儿,京城的人都喜欢把喜欢藏着掖着,等喜欢的人跟别人跑了成婚了生儿育女了,再后悔吗?”
“闭嘴。”
周融牙痒痒地倒了一杯酒,听着夏悠悠刺耳至极的笑声越发郁闷道,“阿纲喜欢的人……是谁?”
夏悠悠吞下嘴巴里的烤鸡腿肉,用周融先前的话回嘴,“这是赫连纲的秘密,我岂能罔顾他的感受,私自跟你透露半分?”
又挤眉弄眼地好奇道,“而且你究竟是从哪儿看出来他喜欢白芷?”
周融憋屈又郁闷,“阿纲总是因白芷的事儿跟他父亲争吵,也因此,如他这般背景优厚这般年岁了也至今未娶,没遇见白芷前,阿纲也会听从家里的安排定亲——”“虽每每定亲,女方皆不幸亡于横祸,但终究是有婚娶意向的,可是自从遇见白芷之后,阿纲便不愿意再屈从家里人的安排议亲了,这些年也有旭王帮他顶着,阿纲父母再急再恼,也信了旭王那一套——”“如阿纲这般家世这般能力,背后还有皇室撑着腰,便是年岁大一些,也铁定不会缺了好姑娘的,还寻了庙里的大师给阿纲算命,十几二十个声名显赫的大师说服阿纲的父母,让他们相信阿纲注定会晚婚晚育,胡来只会影响家族运势,如此方消停下来。”
夏悠悠忍俊不禁地笑了,差点儿没竖起大拇指,“这办法倒是切中要害。”
对于封建迷信的老古董而言,直白又好用。周融听出夏悠悠笑声里的嘲弄,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方继续,“白芷于阿纲而言,是与众不同的,阿纲时常怀念时常不舍她的逝世,也时常跟我聊起她的特别之处,我虽未曾接触过白芷,却觉得她活在我心里,活在阿纲心里,如果这都不算爱情,那什么是爱情?”
“你不也有喜欢的埋藏在心里面的人么?两相对比,还看不出什么吗?赫连纲对白芷是欣赏,是佩服,是惋惜,也是愧疚,是自己想实现的寄托在白芷那里的梦儿碎了,时常怀念与不舍是在向往,也是在迷茫和怀疑自身。”
夏悠悠喝着果酒儿砸砸嘴儿道:“他看起来文韬武略成熟稳重凡事运筹帷幄是吧?你也总觉得他坚不可摧,永远是你的依靠是吗?”
周融一怔,细细想来确实是这样,在自己眼里,赫连纲甚至是无所不能的强大,他琐碎的麻烦棘手的障碍,赫连纲总能帮着自己轻而易举地迎刃而解,这些年来自己也惯了把赫连纲这好兄弟当作后盾,尽情地依赖。“人嘛,总会无意识地给自己树立形象,下意识展示自己最好最优秀的一面,你没发现他的另一面,只是因为他没有给你看到那一面而已。”
夏悠悠意味深长地道:“这世间哪儿有百分百完美的人?是人就会有这样那样大大小小的缺点,越是亲近的人越能发现其中的缺点,若你数不出来他的‘缺点’,就要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不够关心他了。”
周融惊讶地发现,自己真的数不出来赫连纲的缺点,在他心里,赫连纲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最优秀的男人,是自己最佩服最信赖的哥们儿,难道是越来越理所当然的习惯依靠,叫自己忽略了关心赫连纲吗?周融越想(反省)眼圈越红(自责)。夏悠悠眼看他眸中又升起一片水雾雾的湿意,便觉惹哭周融这从前老爱呛原主扎原主心的表哥还挺好玩儿的,“别慌,赫连纲人还活着呢,以后多关心他就是了。”
吃饱喝足净手后,于空间掏出一样东西抛给周融道:“今夜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