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林千然所了解的那般,大元的江山,是从别人的手里抢来的,彼时是纪氏天下,国号为南楚。林家先祖辅佐先帝抢夺江山,最后江山到手,改南楚为大元,南楚前朝之人尽数被斩杀,而林家,也正是这样才得了一个“开国辅臣”的名号。如今大元经历了三代皇帝,前朝南楚之人,竟然还未死绝,还暗地里进行了这么多年的谋划,意图重新抢回江山。大元之人丝毫未有察觉,如今岳瑾骤然听得此事,如何会不震惊!“他们只怕是从亡国的那一日便已经开始谋划,一步步打入我朝内部,搅动时局,让林贺两家先后折损,折掉大元的左膀右臂。待太子率军返回京城,败北之下太子难免受到责难,权利不稳,他们便又会想法子让太子逼宫,抢夺王位。到那时,再借此把太子除掉,顺便,彻底把贺家军清除!”
贺云修一字一句,一下下地叩在岳瑾的心坎上,在他的心底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待到太子被除,贺家军彻底散了,整个京城,便只有三万禁军把守,外则只有东瀛军,滇南军,还有留守西域和漠北的剩余军队,但这些军队若是妄动,不免会招至其他外敌虎视,让我们首尾难顾。且他们距离遥遥,更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而三万禁军中,谁又能保证有多少人其实是南楚之人?他们一旦把皇宫攻下,把皇上杀了,那整个大元,便要变天了。”
岳瑾听得心惊胆战,半晌都震惊难言。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般态势。贺云修见到岳瑾的神色,知道他多少已经有所松动,他趁热打铁,抽出了那条黄绢,展现在了岳瑾的面前。“景王请看,这条黄绢,便是末将一回到京城便收到的。把它浸湿之后,又会是另一番形态。”
他边说,林千然赶忙把茶壶端来,把那黄绢浸湿。岳瑾盯着那黄绢,看得上面的字迹变化,已然白了脸色。韩、林、贺、许,一一落入了他们的圈套之中,成为他们玩弄于鼓掌的棋子。“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四家,但是,探知他们竟是前朝南楚之人之后,我便明白了,想来景王也明白其中缘由吧。”
贺云修看着岳瑾。岳瑾依旧是那副震惊难言的表情,他声音很轻,却叩在人的心弦之上。“韩、林、贺、许,皆是当年开国的功臣之家,为太祖开国立下汗马功劳。”
林千然心头亦是冰冷一片,她也已经明白了一切。正是因为这些朝臣当年的背叛,放弃纪氏天下,转而拥护乱臣贼子岳氏,才让南楚灭,大元兴,所以南楚后代之人,才会率先拿这几家开刀。其实,对于林千然这么一个现代人而言,这样的朝堂相争,其实十分常见。天下本就是大争的天下,就如同军阀割据一番,领土的占有和流动十分频繁,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一个朝代的淹没,也根本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林千然知道,她这样的想法,古代人无法理解。她没有把自己代入到古代人的世界里,所以才能跳脱出来看待这些。但是当她完全融入,完全把自己当成大元的一份子的时候,也许,也就产生了这样一种家国爱恨。那么,师父他,在其中,究竟是扮演着怎样的一种角色?他是风起口中的主子,是吴用口中的主子,也是白衣口中的主子。那么,他是最终端的那个主子吗?在他的上头,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主子?他如果是南楚的后人,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母亲,季氏,是南楚的后人。纪氏,季氏,两个都是季/纪,难道只是巧合吗?事到如今,林千然不能再这般欺骗自己了。贺家,不过是他们依附的工具,为的,不过是获得一个身份,一个方便行事的身份。可是,师父毕竟是贺侯爷的儿子啊!身上明明留着他的血,他们就算是仇人,更是父子,师父他,当真下得去手吗?明明是父子,兄弟,却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师徒呢?以后,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又该以怎样的面目相对?她怪师父吗?说不怪,其实是假的,她原本以为的毫无杂质的师徒情分,在这些真相面前,全都变成了别有用心。当初师父会救她,为的不过是她林家大小姐的身份吧。他一开始并不愿意教她这些,她记得,是因为她的机灵,她利用现代知识说了一些什么话,让师父改变了主意。也许,他开始觉得,她是一个可用之才。结果,她真的做到了,她刚刚提出一些做生意的构想,所有的条件便出现在她的面前,碧落阁、金樽月,等等……她其实,不过是在帮他们敛财。嗯,再有便是青阳城的特色一条街。要谋反叛乱,钱财消耗自然很巨大。可是细想之下,她真的就有立场指责师父吗?他们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林千然在这失神的时间里,他们已经不知道谈到了何处。林千然有些茫然地望着贺云修,他方才有说出师父来吗?他若是说了出来,景王,相信了吗?林千然看着他们的神色,寻求着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算了。林千然垂下头,迟早,都是要知道的,师父的真面目,迟早都是要示于人的啊。林千然只听得岳瑾言道:“你方才所言十分重大,本王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辞便相信于你,所以,本王会按照你所言对那些店铺之人好生查探,对京城形势,本王也还要派人前去查证一二。”
“景王殿下,这件事本就迫在眉睫,若是太子一旦逼宫,那些人便会趁此机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把太子斩杀,然后再把皇上杀了,最后谎称是太子所杀。此事,在一个时机,在快!就是稍稍慢那么一丁半点,错过了最佳时机,就错过了一切!”
岳瑾的眉头紧蹙,“可是,本王若是行错一步,那便是万劫不复!若是事情有变,本王贸然率兵入京,那个意图造反之人,便是我!”
“景王,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题,若是你真的相信我,那便全心全意地相信,信人莫疑,踏出了那一步,便绝不回头。若是景王对我将信将疑,不能下定决心把这件事一直这般走下去,那……”贺云修没有把话说完,但是他们都已经知道他的后半句话的意思。林千然豁然抬头看着岳恒,目光灼灼,“景王殿下,我听闻景王殿下之所以不受皇上喜爱,早早被派来这蜀地,乃是因为母妃出身卑微。”
他们都未想到林千然会突然说这些,岳瑾的脸色不觉变得有些发沉。林千然却是根本没有在意,她本着打一棒子给一颗枣的原则,话锋一转继续言道:“但是,我却也从听闻景王殿下少年英才,初至蜀地便广修道路,鼓励农商种植,让蜀地慢慢繁荣,让百姓对您交口称赞。”
岳瑾听得她这话,脸色顿时又和缓了下来,心道,她倒是做了一些功夫,至少她说的这些,并非是奉承之言。岳瑾便目光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林千然见到岳瑾的神色变化,也知道自己的话这是说到了点子上,她微勾唇角,“景王能文能武,也能治理这一方土地,如此才能,你就真的甘心在这蜀地一直待下去吗?这一次,若是景王心存侥幸,觉得那些逆贼并不会成功,待大乱评判之后,景王还依旧只是景王,是远在蜀地,不为外人知的景王。”
“但是,如果这一次,景王你率先占了先机,救驾有功,皇上他还会看不到你吗?景王还会只是景王吗?这是一次机会,是一次跳板,能不能利用好,便要看景王的决断了。”
林千然目光灼灼地与岳瑾对视,岳瑾的心里被她的这些话搅弄得一片翻腾,久久难平。“都说乱世造英雄,如今太平盛世,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的境遇就造出乱世来,那既然有人要谋动,景王还不该抓住这个造英雄的机会吗?”
“说得危言耸听一些,景王您固守于此,在皇上还在世的时候倒是会能容忍,但是,太子一旦登基,您就算是什么错都不犯,他只怕也是不能容忍你这个隐患。所以,景王您现在贪图的这点安逸,也并非长远的。”
“人,要为自己的未来谋划。景王是聪明之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懂。”
林千然话音落下,便看到岳瑾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似乎带着热度,灼得林千然不觉一阵紧张。而一旁的贺云修,亦是目光灼然,闪烁不定。岳瑾半晌才言道,“林家大小姐,果真是难得之才!”
林千然听得他这般言语,看到他那般神色,便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说服了他。林千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贺云修的目光投向她,带着一丝嘉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