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杉一边揉着几乎笑僵了的脸,一边眼神怨愤地瞪着已经重又衣冠楚楚的林千攸,后者却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淡定模样,更让九杉气恼。马车缓缓停下,前面传来蓝天的轻咳声,声音也刻意压低,生怕打扰到他们,“世子,世子妃,到了。”
林千攸含笑,“下车吧。”
九杉却不动,照例伸出双臂,一副求抱的模样。她十分傲娇,“你不抱我,我就不下马车。”
林千攸未有太多犹疑,爽快地下车,然后向她伸出手。九杉有点受宠若惊,方才在宫中,他还是很别扭的,现在怎么这么自觉了?于是九杉开始得寸进尺,“我不仅要抱,还要飞进去。”
“好。”
林千攸语气淡淡,但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宠溺的和色,九杉的脸颊微微发红,心里的小兔也雀跃了起来。林千攸麻溜地抱起九杉,在蓝天惊诧的注目中,脚跟一踮,便越过高墙,往府中飞去。蓝天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高墙之上,忽而咧嘴笑了起来。自家世子,果真是有些人气了。蓝天刚这般想着,正欲牵马入内,便一眼瞧见了停在府门前的马车,还有那名穿着异域服装的车夫,心里骤然一个咯噔。这这这,不是那位戎狄桑月郡主的马车吗?她怎么来了!完了完了,这世子刚把郡主哄回来,这要马上撞上了,岂不是又功亏一篑了!蓝天心里大急,连马都来不及牵便直接跑了进去。而此时,正堂上,赫然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人是林千然和贺云修,另一个穿着异域服装的美貌女子,便是桑月。她眉目深邃,美得十分有味道,带着十足的异域风情,让人看一眼便再难移开目光。而且,谁都不会想到,这么一个美人,在战场上杀起人来却是丝毫不含糊。她此时微微垂头,手里端着下人奉上的茶盏,有意无意地抚摸着。林千然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并不佳。林千然已经从贺云修的口中得知了皇上的一应决定,他们戎狄算是大有斩获,但是,这位郡主却不开心,因为,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京城,而且,今后都不会再有机会来此。林千然对这位桑月郡主并没有什么好感,毕竟,她很有可能把自家哥哥勾走了,甚至破坏哥哥和九杉郡主的平静生活,所以,她自然希望她走得越远越好。贺云修与她却是有数面之缘,两人在战场上也是交过手,也算是故交。“郡主来得可真不巧,阿攸他已经进宫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贺云修言道。桑月从那杯茶盏中抬眸,淡淡一笑,“无妨,我等得。”
林千然心生不喜,正想说府中不方便招待之类的话,桑月便把目光转向林千然,“我在此,想来不会打扰到林小姐吧?”
桑月这般言语,就好像是知道了林千然要说的话,如此,林千然到嘴边的话便全都咽了回去。林千然不觉郁愤,怎么这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心思都这么刁钻。双方相对而坐,林千然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开口言道:“桑月郡主,原本我林家便因与你戎狄勾结而被下狱,此事的导火索便是你与哥哥有私,如今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你又这般不知避嫌,岂不是让我哥哥重新陷入困境?”
桑月抬眸看她,目光静静,又似乎带着一股隐隐的凌厉,“你兄长数月以来一直与我共处一处,如今再来避嫌,只怕也是晚了。”
林千然顿时被她这般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噎了一下,心里骤生闷气。“你今次再来相见,意欲何为?”
林千然十分防备。桑月面露惨淡的笑,“我明日便要离开这里,从此以后,便不会有机会再踏入京城,他也不会再有机会前往西域,今生今世,这不过是我们最后的一面,难道,连这最后一面林小姐都看不过去?定要横加阻拦吗?”
林千然见她收起方才的凌厉,露出了这般形态,心终究是软了下来。说到底,不过也是为情所困之人。但是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含义可真丰富,她和哥哥数月一直共处一处,那两人有没有旧情复燃?哥哥是不是还一直对她旧情难忘?现在她突然前来辞行,还摆出这么一副死生阔别的模样,就算哥哥人没走,保不准心就要被她勾走了。想到这一点,林千然看她的眼神又生出了几分敌意。顺带着,她还忍不住瞪了贺云修一眼。哼,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贺云修原本正襟危坐,却未料想平白被林千然瞪了一下,顿时一脸莫名。桑月看着贺云修,眉眼微微含笑,“贺将军当真是智谋超群,今次你大元这般内战,贺将军远在他处,却将京中各处都安置妥当,联合应敌,此等深思谋略,也不怪当年我戎狄被你最后包抄击败。”
贺云修笑了笑,“我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真正在京中张罗各处的人,才是大大地出力。”
“说到底,你都是这整盘棋的操纵指挥者。”
桑月眸光淡淡,看不出究竟是真的赞誉,还是只是应酬之言。“唔,可最后助我等平乱的是你们,所以说,贺某的那些谋划,也并没能让战局扭转。”
最后重新集结的林家军没有与南楚旧军对上,却是无形中对戎狄的军队产生了一股压力,也算是敲打了戎狄人,不可轻举妄动。林千然听他们两人这般你来我往虚虚实实地互相吹捧,实在无趣得紧,又赏给贺云修一记白眼,贺云修摸摸鼻子,坦然受下。桑月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自然是什么都瞧了出来。她看向林千然,目光微闪,似是无意地言道:“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日被叛军劫持的人,便是林小姐吧。”
林千然心里咯噔,不知她突然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桑月轻轻抿出一个淡笑,“我闻得当时贺将军率林家军刚好从前方包抄,逆贼一行本是插翅难逃,最后莫名逃了,只觉得十分蹊跷,林小姐是当事之人,故而好奇想问问。”
桑月突然抛出这么一个带刺的问题,让林千然和贺云修都有些始料未及。林千然面色难看,桑月之所以敢这般言道,那便说明,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眼下正在刺探她呢。“桑月郡主此言何意?”
桑月脸上的笑豁然隐去,“没有何意,不过是为千攸和贺将军感到可惜,因为一小小女子错放了反贼,最后落得被贬官架权的下场。”
林千然闻言,脸色骤然变了,她探寻的目光看向贺云修,贺云修神色却是无异,他眸光微闪,看着桑月,“不知郡主是听何人这般胡言?”
“是不是胡言,你们自然心知肚明。”
贺云修神色慢慢变冷,“郡主,此乃我大元自己的事,恐不劳郡主这般关怀操心了吧。”
桑月却是嘲弄一笑,“你大元内乱还要借由我戎狄前来相助平乱,这不该操的心我们也操了。”
贺云修盯着桑月看的目光多了几分冷冽,“郡主,你今日到千攸府上做客,如今却这般重伤他妹妹,如此只怕不妥吧。”
桑月神色也凌了一下,“我这是在为他不值!为了这么一个非亲之妹,错失了彻底剿灭贼首的机会,让本来的功劳大打折扣,如若并非如此,他又怎会被派去做那文官的闲差!”
贺云修看她这般激动,心里似乎是有些明白她这般的缘由。他嘴角微微勾着,“郡主,你且不用再做那样的美梦。就算阿攸当真杀了贼首,林家军也不可能再由林家执掌,阿攸也不可能再去西域驻守。当初林家出事之事,这样的结局便已经奠定好,不是一个贼首就能改变。所以,郡主也不用把这样的怨念转移到旁人身上。”
林千然不觉咋舌,原来,这位郡主打的是这样的算盘,她是对哥哥旧情未了,还想要与哥哥再续前缘!若是哥哥依旧前往西域驻守,那他们便有了很多机会可以暗度陈仓,但是,现在哥哥被贬成了文官,她的算盘落空,便把所有的怨念都怪在自己的身上。林千然想到她这般意图,便觉得对她更是十二分不喜。桑月被他戳中心事,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脸色十分难看。林千然气恼,“郡主,旁的是且暂不说,单单是你对我哥哥这样的心思,便让我齿寒!我哥哥已经娶妻,你再妄想纠缠,那便是在破坏我哥哥的婚姻幸福!你怎么可以这般自私!亏得当初我嫂嫂还救了你们,你倒好,转头就想抢她男人!”
桑月被她说得脸色更是难看,“我与千攸本就两情相悦!他娶你们大元的郡主,不过是替你受过!你当我不知吗?你从头到尾都只会给他惹麻烦,你踩着他往上,你自己寻得如意郎君,却让他彻底身陷泥潭无法抽身,你就不自私吗?”
林千然脸色也是一片青白交加,桑月竟然对他们的事这般了如指掌,看来,她的确是做了一番调查的。桑月步步紧逼,丝毫不退让,“九杉郡主深明大义,在那等危急关头愿意救我们,我自然感激。但是感情怎么能让?她自己也说了,千攸心里有我,所以她才会把我们救走。当日她自己也说了愿意退出,那我今日为自己争取,有何不对?”
“当日是非常时候,那是因为嫂嫂爱哥哥,为了他的性命才会如此。可现在局势不一样了,你这般,便是插足别人的感情!你休想把我哥哥抢走!”
桑月昂头,“你若是对你哥哥有信心,现在又何须这般着急?他若是心意坚定,我如何抢得走?”
林千然被她噎了一下,心里顿时十分没底。这个毕竟是初恋,还是求而不得的初恋,自家哥哥究竟会怎么选?她可是一点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