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再度开口,语气依旧镇定。“微臣所行之法,手段的确过于极端,实是冒了欺君之大罪,皇上要治我之罪,微臣甘愿领罚。但是,请皇上能给家妹一个机会,撇开她所谓逆犯的身份偏见,单单看这两份文书,难道不能称之为绝世之作吗?难道不能成为皇上借鉴之册吗?皇上初见此册亦赞不绝口,现今,为何又要因为她身份上的差别而区别对待?难道她就不能就此将功折罪吗?”
郁凡泽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过来。原来,那位向皇上显出那两份文书的高人“木可雕”,就是林千然!郁凡泽惊讶得难以言语,他暗暗倒吸了几口凉气,心里再度为林氏兄妹的这股子大胆行为感到佩服。试问,谁敢这般诓骗皇上?得罪权贵,讨要保命令牌,把所谓的“木可雕”保了下来。现在的结果是,这个木可雕得罪的权贵就是皇上自己,皇上是在自己的手里抢人。这脸打得,可真是啪啪作响。林氏兄妹当真豁得出去,敢给皇上摆了这么一道,也难怪皇上现在这般生气。岳瑾心口堵着一口闷气,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他平生,就算是在蜀地做景王之时,也从未受到过这样的诓骗。现在坐上了九五之尊之位,竟然有人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们兄妹二人的算盘倒是打得好,可偏偏把他膈应得够呛。听得林千攸的这话,他只是冷冷一笑,“你们先对朕诓骗在前,现下倒是满口道理!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欺君之罪!若是她以逆犯之身向朕呈上这两份文书,朕或许还会考虑将功折罪,但是你们这般行事,先斩后奏,朕现在就可以治了你们的罪!便是这两份文书,既然已经呈给朕,朕就是用了,又有何妨?”
林千然和林千攸皆是后背直冒冷汗,皇上的意思是要偷吃抹干净,死不承认!人照样杀,这两份东西也照样用。林千攸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皇上的这般言语,当真有点无赖,但是谁敢说皇上无赖啊!林千然抬起头,“皇上杀了我,便是杀了一个可以随时调取资料的活字典,皇上得到的,便只有这两份文书这么多的东西,如此亏本的买卖,皇上执意要做吗?”
平静的语调,说出的话却是桀骜的。岳瑾微眯着眼睛看她,似乎带着审视,语气也透着一丝危险意味,“在朕面前自傲托大,你当真是嫌自己脑袋不够砍。”
林千攸眉头跳了跳,咬咬牙,“皇上,您在殿前曾亲口答允,赐下免死金牌,永不收回,皇上现在要出尔反尔吗?”
岳瑾眼角抽搐,心里更是怒极,“你这是在威胁朕吗?真是好大的胆子!朕就算答应给她一道免死金牌,但朕可没答应给你林千攸免死金牌!凭着你的所作所为,凭着你今日说的这些话,朕便能治你千万遍死罪!”
林千攸叩头,“微臣自知犯下欺君大罪,任凭皇上处置,微臣只求皇上能履行对家妹的诺言,赐她一道免死金牌,永不收回!”
岳瑾一阵气结,指着他,一张脸气得通红,“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林千然见此,慌忙开口,“皇上,这一切都是因罪女而起,罪女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只求皇上莫要迁怒家兄!就算皇上心里恼怒,也请皇上顾念九杉郡主,若是皇上真的惩治了家兄,九杉郡主和小县主今后又将依仗何人?请皇上三思!”
岳瑾稍稍收了气性,冷冷哼道:“你们二人倒是兄妹情深!朕要是动了你们,倒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圣上是明察秋毫恪守法治礼度的明君,皇上做的每个决定,都是英明神武的,此事全然不关家兄之事,皇上明察秋毫之下定能做出裁断。”
林千然语气恳切言道。林千攸听得她这话,心里顿时就有些急了,他赶忙开口,“皇上可曾记得五年前,南楚旧人初次行图谋之事,最先到蜀地向皇上通风报信,请皇上出兵的便是家妹,皇上何不想想,她若真的是逆犯同谋,当时又怎会让皇上率军入京?”
“她是聪明之人,若是她不想让你们进京,有千百种法子让南楚之人在途中发现你们,阻拦你们。这件事旁人或许会不知道内情,但是皇上您,是一定比谁都清楚明白的!所以,微臣请皇上重新评断此案!给家妹一个清白!”
林岳瑾神色未变,他看了林千然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波动,“朕记得,当年你到我府上,身上便已经背着与南楚旧人谋逆的罪名,江南那么多店铺,写的可都是你的名字,那些商船中搜出来的也都是实打实的军火之物。你既然是聪明之人,怎就偏偏在跟南楚旧人之事上有这般千头万绪的牵扯?”
林千然突然觉得心有些发冷,她语带凉意,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皇上要跟我掰扯那些陈年旧账,我自然是掰扯不过您,毕竟那些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所有的线索,痕迹,都被抹掉,我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既是如此,任凭皇上处置吧!再多言不过是浪费大家的口舌!”
岳瑾被她这略带嘲弄的语气冲了一下,不觉微微愣怔,他反而气笑了,“到底是谁借了你们这么大的胆子这样对朕说话?”
林千然梗了梗脖子,“既然是将死之人,就是不小心冲撞了龙颜又有何干系?大不了死相难看一些。”
林千攸出声低喝,“千然!皇上是明理之人,自然知道你是清白的,断不会当真拿你怎么样,你怎可这般胡言乱语!”
岳瑾冷哼一声,“你们不要唱双簧了,可真当朕是好糊弄的?奉承几句,朕就这般轻易地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林千攸顿时闭了嘴,一时无言。岳瑾冷飕飕地扫着他们,微微踱步,声音清冷中又透着一股子寒意,“逆犯林千然,必须死。”
岳瑾的这话,顿时掀起了御书房里的阵阵凉风。一瞬间,林千攸也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下了命令的皇上。林千然觉得脑袋嗡嗡地响个不停,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就像是一滩软泥,一下子融化在地上。方才的那点赌气之下的胆气,在这一刻全都消散而去。林千然心思百转千回,转啊转,最后转到了贺云修的身上,都怪这死狐狸,净出些什么馊主意!现在可好,等她死了,看他不下来给她陪葬!要是不想来陪葬,还不赶紧来救场!正这时,门外传来了高公公小心翼翼的通报,“皇上,外头贺大人求见……”岳瑾的眉头微微蹙了蹙。林千然和林千攸双双松了一口气,林千然一直紧握着的拳头也豁然放开了。岳瑾的目光在林氏兄妹身上扫了一圈,语气中带着几分凉凉的味道,“你们的把戏倒是一套连着一套,一个个粉墨登场。既你们都已经搭好戏台子,那朕岂有不让你们把戏唱完的道理?”
岳瑾冲外头吩咐了一声,“请他进来。”
稍许片刻,一个人便不慌不忙地款步走了进来,林千然低垂着头,目之所及,只看到一角翩然衣袂。林千然的嘴角不觉微微勾了勾,不知怎的,只要有他在,自己的心便总是安定的。“草民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云修俯首做拜,因尚处丁忧之期,身无半分职位,自称草民。但言语神色间却带着一股从容自得,全无半分慌乱,哪里有半点“草民”的做派。郁凡泽在一旁,他倒是觉得今日这出戏唱得越发精彩了。他倒是十分好奇,他们形容间这般从容淡定,到底是有着怎样的后招,能够让盛怒平息,扭转时局。岳瑾心头的怒意倒是消减了下去,也多了几分要探他们底的意思。若是,他们真的能够拿出足够打动他的把戏,他倒也不介意成人之美。岳瑾微眯着眼睛,也不叫起,只言道:“今日你们倒是凑到了一块儿,尽往朕这里跑。你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岳瑾颇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贺云修也不跟他兜圈子,回头看了林千然一眼,“启禀圣上,草民前来,所为乃是她。”
岳瑾深深地看着他,语调还是那般清冷,“你也是来为她求情的?若是如此,大可不必了,逆犯林千然,必须死。”
贺云修听了这话,神色依旧不慌不忙,“逆犯林千然的确该死。”
他顿了顿,“但是,向皇上进言献策的木可雕,却死不得。”
岳瑾和郁凡泽都愣怔了片刻,稍许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所在。好个偷梁换柱,可他们究竟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胆敢在自己这个九五之尊面前屡屡说出这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话!难道,在他们眼里,自己当真这般没威严,让他们敢这般放肆吗?岳瑾眼眸愈深,“如何死不得?”
贺云修嘴角平直,眸光沉沉,“此木,乃是根可雕的好木,更是可琢的璞玉,平白毁了,对皇上才是最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