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贺府院中一处枫树十分应景,红艳艳一片。树下俨然架着支架、细炭、铁叉等一应物什。炭火烧得旺旺的,支架上躺着鲜嫩的鸡鸭鱼鹅肉,在炭火的烤制下发出哔啵声响,更酵出一阵阵醉人肉香。今日原本是贺云修与林千然原定成婚的日子,却生生被迫延后。林千然发现,一个男人要是生起气来,比女人难哄多了。是以这一天,林千然这个当家主母格外有兴致地在家中张罗起了小型家庭烧烤。林千然掌着大勺,手里拿着十几串鸡腿鸡翅猪肉掌中宝,烤得一点不含糊。在林千然的滋养下,大家狠狠地满足了一番口服之欲。念之和海棠两个小朋友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连连称赞,大呼过瘾。看到自家女儿这般开心,贺云修沉郁的心情也总算和缓了下来。眼下大家都有了七分饱,开始围坐着闲闲地聊天叙话。天脚下,闲闲地点缀几片白云,太阳晒在头上,不热,风吹在身上又不凉,格外舒适。两只小猪吃饱了,眼下各找各妈,就着凉凉的风睡得酣畅,看着他们心底泛起一阵阵柔软。正这时,门房小厮急匆匆进来回报:“公子,外头有两人打了起来,他们一个说是公子的朋友,一个说是夫人的朋友,咱们谁都不敢伤,又分不开他们,他们已经打到院子里来了,这……”众人闻言,不觉面面相觑。一行人着急忙慌地往外赶,便见一抹淡黄色的衫子在翠绿的常青树间飞跃,黄绿相间,黄衫飘动如一双明丽的晚霞,画面十分美丽。而另一抹灰色紧跟其后,紧追不舍。贺云修和林千然俱是一哂,齐齐喊道:“怀生/采梦,住手——”打得火热的两人哪里停得下来,徒手交锋,来势如疾似点,迅似雷雨,风摇叶动,簌簌作响。林千然看呆了,她竟不知道,苏怀生竟然有这么好的功夫!她以为他只是一个手艺了得的工程木匠。其他人看到这一出精彩的对决,也都瞠目结舌。在众人呆愣的时候,贺云修一个飞身,无光无影,疾风似剑,硬生生把两人隔开。三人落地,贺云修站在中间,苏怀生和采梦互相瞪着眼睛,鼻子像拉风箱一样呼呼出气,气鼓鼓地瞪着对方。贺云修眼神在他们两人身上扫了一圈,语气不咸不淡,“要上我家撒野,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最后,林千然亲自出马,奉上林氏绝版烤鸡腿,才把两个气鼓鼓的人安抚得妥妥帖帖,他们两人各自拿着满手的鸡翅鸡腿,吃得满口生香,懒得再搭理对方。原来,化解一场纷争可以这么文明。在他们两人奋力与烧烤对战的时候,贺云修和林千然也已经把他们的身份向众人科普了一番。“所以,现在该你们说说了?你们怎么撞在了一起,还打得火热?”
林千然挑眉望着他们。苏怀生能及时赶来,林千然自然十分欣喜,但对于这样的出场方式,她却是十分好奇。贺云修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好整以暇地准备听故事。“我跟这黑炭头丑八怪八字相克。”
采梦挑着眉目瞪着苏怀生,先发制人。苏怀生听得她叫自己黑炭头,一张脸顿时扭曲了,“我跟你这瘦麻杆才是八字相克!瘦得一身骨头炖汤都没个油花,还敢说我是丑八怪!”
“你!”
采梦气得一张脸皱成一团,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她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这么傲人的身材,他眼睛瞎了吗?竟然敢说她是瘦麻杆!他见过这么漂亮的麻杆吗!林千然努力地憋着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她真的没想到,原来苏怀生不仅仅藏了武功,连嘴皮子功夫也藏得这么好,骂起人来不带脏字,直把人气得人仰马翻。采梦这人,风情万种,从来都只有她把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从来都是她掌控全局,总是气定神闲,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只怕是菱花馆那些最难缠的客人,也不能让她失去理智,变了脸色。只除了在贺云修这里翻船栽过跟头,但在贺云修这里,她认栽。今日不想,却在苏怀生这里再撞南墙,被他这般阴损。不仅仅是林千然,就是贺云修,也委实开了眼界,看了一出好戏。眼看着他们两人那眼红得马上又要厮杀在一起的模样,林千然赶忙拦住了,“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先说正事。”
他们又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方才开始进入正题。“我收到你的信就带着人来了,没想到在江南水域遇上了她的花船,乌压压一片,把渡口都堵了,我自然要跟她理论!”
采梦嗤笑一声,“那里本来就是花船停靠的地方,江南水乡,画舫凌波,水栏河畔,闺人凭栏。你这乡旮旯里来的人没见过世面,硬是要往我们花船堆里扎,还赖我?真是不讲理!”
苏怀生一张脸顿时一阵扭曲,黝黑中泛起阵阵红润,似乎是有一股气郁结在心口,带着一股子羞愤。“真是不要脸的荡妇!见着男人就上手!若不是我动手,只怕我的一群弟兄,都被你们生吞活剥了!”
看到苏怀生的这副神色,这般言语,明白人一眼就明白了,原来是被花船的姑娘调戏了。也是,花船的姑娘本就行为孟浪,眼下突然看到这么一群身强体壮的爷们儿,自然两眼放光,紧着抓住财主。但苏怀生这毛头小子却不懂风情,把她们当成洪水猛兽,直接就动了手。采梦脸上更是一副轻挑之色,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扫了一圈,语言刻意透着一股子轻抚,“你们男人,不都希望女人把你们生吞活剥了吗?我瞧着你的那些弟兄们看到我的姐妹,眼睛都是放光的。别是自己没吃过,不会吃,吃不了,就拦着别人不让吃。”
采梦是在风月场混迹的老手,说起荤话来也是张口就来。眼下这几句话,她说得熟稔,在场未经人事的少男少女都红了脸,贺雨溪脸皮子薄,闻言羞得扭头就跑了。采梦掩嘴笑了笑,心道当真是个清纯的小姑娘,贺云修则是眼神凉凉地剜了她一眼。苏怀生这个从来没尝过女人香的愣头小子也听明白了她话里的调戏,一张脸顿时涨得更红,心里更是觉得这女人行为语言孟浪,不知羞耻。采梦最是喜欢作弄别人,见到苏怀生窘着脸,又言笑晏晏,目光在他胯下扫了一圈,“怎么,莫不当真是,不会?还是,不行啊?”
咳咳,已经越来越朝着露骨无下限的方向发展,林千然的脸颊也泛起了一股红润,耳根子一阵发热。九杉也是现出一抹娇羞状,林千攸神色有些冷,他拉过自家小娘子便走。怎么能让她听到这样孟浪的话,平白教坏了可怎么好!但九杉显然是有点恋恋不舍,强自抗争了两下,最后被林千攸一个眼神制了下去,只得乖乖地跟着他离开了。男人的大忌之一就是,绝对不能被人质疑不行。就算是苏怀生这个童子鸡,也听不得这样的话。所以,他炸毛了。“你,你这不知羞的荡妇!我,我苏怀生今天必得跟你好好算算账!”
采梦捋了虎须,也丝毫不为所动,“怕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吧!你要跟我算账,我还得跟你算账呢!你砸烂我的花船,打伤我的姑娘,这笔账要怎么算!你要是不赔钱,我誓不罢休!”
“岂有此理!”
苏怀生作势要动手,采梦也摆出一副接招的姿态。反正两人都吃饱喝足了,刚好可以打一场,消消食。林千然赶忙阻拦,“唉唉唉,别打啊,有话好好说嘛!”
林千然请了苏怀生来,可不是为了让他来打架的,这家伙脾气暴,要是真一发不可收拾,打出个好歹来,这可怎么是好?林千然摆着笑脸做和事老,“采梦,怀生毁了你多少花船,算我头上还不行吗,我帮他还。”
“我凭什么要还?她也伤了我的人,她也弄坏了我的船!她还出言污蔑我!”
苏怀生气得咬牙切齿。“这,这不都是一场误会嘛,一场误会,误会哈。”
“误会?我可不承认是误会!”
采梦又来搅局,“我还就说了那些话了怎么着,我就看他不是真男人!真是贼窝囊!”
一句话又要把火气点着。这时候,贺云修闲闲地接话,“是不是真男人,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说罢,他的目光落在采梦的身上,采梦和苏怀生的神色都滞了一下。贺云修嘴角微微上扬,语调带着些许轻浮,“至于怎么试,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采梦神色微变,她正要开口,贺云修便又接过她的话茬,淡淡反问,“不要告诉我你不敢。”
贺云修轻笑,“若是你不敢,那可真的就是光说不练,只会动嘴皮子功夫。”
采梦张口结舌,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一张俏脸五彩缤纷,精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