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看，念念有来看他爷爷的权利，柯然也有看他爸爸的权利啊。”

曾小云抚摸婆婆的背，“别总是把所有压力都抗在自己身上，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搞定。这不是婆婆你之前掺和我跟柯然生活的时候说的吗？”

婆婆哭笑不得：“你这是在挤兑我，以为我老糊涂了听不出来啊？”

“哪有，妈您老当益壮。”

曾小云歪头一笑。　　“老婆，带念念出去玩会儿。这里太闷了。”

公公招呼曾小云进来，让念念跟着奶奶去自动贩卖机买瓶牛奶回来给他。　　念念跟婆婆出去，公公示意曾小云在旁边坐下。　　“小云啊，我的时间不多了。”

宋承靠着枕头，双手交叉地放在身前开门见山。　　“爸，你别这么说……”曾小云心下一紧，仿佛过去的伤口在这个时候重新裂开了，熟悉的疼痛又回了来。　　公公不像自己的爸爸，平易近人，爱开玩笑，喜欢把生活里的细节拿出来分享，跟她是亲近的那种。　　他平时话不多，跟她的交流也不多，不管是生气还是开心，稳定维持在温温的状态，又清晰地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情绪动线。从内到外，都遗传给了宋柯然，看着他像是看到了宋柯然老的时候的样子。　　但是曾小云能够感觉的到他对自己的维护和疼爱。　　那是一种和爸爸完全截然相反的方式——　　婆婆说的狠了，他会适时地打断；婆婆干预过多，他不会当着她和宋柯然的面表现出什么，但回头便有了他们要一起出去旅游的安排；她新店开张的重量级嘉宾威廉·费马，起初以为是宋柯然侨的周克希墙角，后来宋柯然告诉她是公公牵的人脉。　　像这些背地里不记名默默做的事，应该还有很多很多，在她没有关于过去几年做宋家儿媳妇的记忆里。　　年少时失去爸爸的痛在曾小云的心中结痂成疤，每次看到公公的时候总会想起爸爸。她本能地把公公当成是爸爸的延续，这种亲近感天然地存在于心里，不需要平时特意去做堆叠。　　“人总是会到这一步的，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宋承淡淡一笑，面对自己的死亡倒计时特别坦然，“我这辈子过的很好很知足，不算多功成名就，但在钱方面没有发愁过，有一个爱我的老婆，还有一个优秀的儿子。只不过啊，我这个儿子，偏偏他继承了我的所有，就连性子都跟我一样的闷。他越优秀我越骄傲的同时就越担心，要是没有遇到一个好妻子这臭小子大概会一个人孤独终老吧。幸好他遇到了你。”

公公跟自己像唠家常一样，声音轻轻缓缓，说到自己时还不忘半开玩笑地调侃，弄得曾小云暂时忘却了来探病的沉重。　　“其实你和宋柯然当初结婚的事情，我知道一点。”

宋承话锋一转，曾小云看到他缓缓转头望向自己，“当初你不是因为爱他才跟他结的婚，一年的婚姻试验期我也知道。”

“爸……”曾小云没想到公公会提到陈年旧事，呼吸不禁漏半拍。　　“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宋承抬手，示意曾小云不必紧张，“我只是想说谢谢你，谢谢你最后没有让柯然赌输。”

曾小云被整不会了。　　“小时候他很迷日本漫画，一定要学动漫描绘，我那个时候刚刚创业期特别忙，一方面不想让他为了画画耽误学习，一方面不想让他缠着我。我就骗他说只要他连续陪我加班一个月我就答应他。结果他愣是陪着我真的熬夜熬了一个月，我忙到多晚他便陪我到多晚。我便知道这个孩子对自己认定的事情有多执着。”

宋承自嘲一笑，“所以尽管得知你们结婚的消息，我在心里一百个不同意，但我没有说出来。我知道我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你是他失去那个女孩后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啊。”

原来安娜小姐是公公的人。　　怪不得她在宋柯然的身边能待上那么久，还没有被老板的帅气给折服。　　曾小云垂眸，忍不住开展想象——一段被公公得知真相不同意但婆婆疯狂同意，之后又调转了立场的婚姻。　　真没想到这其中的路，不只是她和宋柯然在走，还有公公这个知道暗线的旁观者也在默默同行。　　……她和宋柯然跌跌宕宕走到现在的局面，还真是不容易中的不容易。　　“是啊，感谢上苍，让我和宋柯然成为彼此的光。”

她郑重地对公公点头，坦白道，“不爱宋柯然结的婚是事实，现在很爱很爱他也是事实。爸，您要健健康康地等着我肚子里的二宝出来跟您见面啊。”

宋承苍白的嘴唇勾起微笑的弧度：“有你照顾柯然，照顾这个家我很放心。等我走了以后，多陪陪你妈。你别看她平时总喜欢端着，其实她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嘴硬心软。上次从你家里回来，跟我说你拒绝和她同睡一张床的事，她表面上被你气到了，其实心里还是挺开心的，你没有一味地听她，也懂得适时服软，说你特别有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真的？”

曾小云觉得公公的嘴像西洋镜，一步一景让她称奇。　　宋承笑笑，“所以你就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来，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舞台，表演的时间结束了便要退位让新人替上。每个人都懂，只不过不甘心离开罢了，你妈就是这样的人。多理解一些她的落寞吧。或者让柯然也做一个跟我一样的机器人。陪着她，别让她孤单了。”

曾小云鼻酸。　　这话和爸爸说的一样。　　小时候不懂事的她不懂妈妈那么凶地骂爸爸后，爸爸为什么每次都还要买她最喜欢吃的水果回去哄她。　　爸爸就笑嘻嘻地告诉她，结婚就是这样，一个人闹脾气就是为了让另外一个人去哄自己。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以后等你结婚了你就知道了。”

而现在的她也终于明白过来，所谓的这样，便是爱。　　一旦认定了，不管别人眼中是怎样的不完美，都是自己内心坚定所爱。　　遇到这么爱自己的人，这辈子也算不枉此生吧。　　曾小云不羡慕婆婆，因为她确定，如果今天是宋柯然，他也同样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婆婆、还有妈妈足够幸运，都遇到了把自己放在心里的男人。　　曾小云飞快地抹掉眼角滑下的滚烫，看到宋承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纸条来：“这是我给孙子想的名字，你看看喜不喜欢。”

曾小云接过，上面苍劲有力的笔锋写着“宋承欢”三个字。　　“不管是孙子还是孙女，都希望他能承欢膝下，和爸爸妈妈多亲密一些。”

宋承微微闭上眼睛，“我年轻的时候对柯然太疏离，以至于后来都不知道怎么亲近了。”

公公大概是累了，脑袋微微往后仰去，想躺下来。　　曾小云把纸条收进包里：“喜欢，谢谢爸。”

这时婆婆带着念念回了来，曾小云对要喊爷爷的念念做了一个嘘的表情，绕过床尾走过去跟婆婆告别：“妈，爸累了，那我和念念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婆婆把牛奶放到床头柜上，低声道：“不用，这里是医院，什么都不缺，护士们一按铃也会马上过来的。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和二宝就行。柯然……他自己也有一堆烦心的事要处理，别让他分心了。”

曾小云不做反驳，只是点头应承：“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