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兵团的实力呢?不要说第三兵团,就是大王手下任何一支前来支援的义勇队,我都能如数家珍,可是我越是清楚他们的实力,我越忧虑,他们是真的有底气么?还是一时的热血使然?当初陈先赟也是一腔热血的,结果还不是一败再败。”
“这一次,伪明派出来的军事力量,可以说是一国之精华所在,没有那么容易征服的。而我这里所言的精华,非止诸如刘良佐、张应昌这样的名将,还在于伪明派出来的武装力量中的夯实,这一次交锋,卫所兵马都只能做辅兵,一线将士的着甲率超过了百分之二十,火器的配比、战马的配比也非常高。我说这些,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我是真的糊涂了,你若是心里没有盘算,今日又怎么会这般。”
齐岐山恢复清明,继续勉力回应,“李岩,事到如今我也不与你吹嘘什么大乾兵马战斗力有多强,即便是没有那么强,在山东这地界上,拿下朱大典还是轻而易举的吧?”
“那又如何?”
李岩继续冷笑。“那便可以出战!而且应该出战!”
齐岐山急切而对。“王上决定西征以来,定要赢这一场,而战机在前,如何能坐失良机?咱们身为臣子的,得为王上与天下分忧!”
李岩见齐岐山这等老臣,愿意这般坦诚的与自己交流,倒也冷静了下来,其人一声长叹,然后又摇头说道:“齐大人,诸如陈二黑这样将军的话,暂且不提。你心中对于未来战争的走向肯定也有属于自己的判断,但是你知道,我心中是如何做想的吗?”
“汝心里是怎么想的?”
齐岐山闻言也冷静了下来。“朱大典不会是那种愚蠢之人,复盘第二兵团与朱大典之首战,固然陈先赟打的非常好,但是朱大典的操作更加漂亮,可为什么后面朱大典的操作反而这般的不当?连添油战术都用上了。”
李岩眯缝着眼睛说道。“那是受地形影响,朱大典摆不开那么多兵马?”
“你确定?”
“哎。”
齐岐山长叹一声说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谨慎,这仗也不用打了,咱们还不如劝王上直接投降。”
“我并非此意。”
李岩见齐岐山一脸苦相,只能颇为无奈的与他解释说道:“我只是想与你说,越是这种国家之间的争锋,待到决战之时,并非谁家兵马多,谁家日子便好过的。”
“因为这大战与小战不一样,小战无非是几千人,亦或是上万人的厮杀,胜败只在眨眼之间。”
“可大战考虑的国家的综合国力,考虑的是一个总的考量,靠得是奇正想和,诸军争锋,仅仅是展现就好几条,厮杀不停,一处出现漏洞,便处处出现漏洞。”
“这也是小国与打过争锋的无奈之处,若是想要以弱胜强,便要不断的以多击少,积攒优势,可真的在某一地集中的兵马多了,本身的破绽也就多了。”
“而伪明这一次,有马士英、有孙承宗、有朱大典都是极其擅长捕捉战机的。”
“一旦他们抓住了我们的破绽,便是我大乾全军倾覆的时候。”
齐岐山稍作思索,算是勉强明白了李岩的忧虑,其实对于李岩所言,齐岐山心中早有忧虑,只是大乾与伪明争锋以来,朝廷嫉妒拉胯,以至于他们都心高气傲,不愿意承认此事罢了。齐岐山看着那个身材瘦削,因为忙碌于参谋之事,而多少有些萎靡的李岩,开腔说道:“李公子,你肯定是有你的算法的,而且大王既然不带钱进和孙元化两位参谋大员,而带了您,肯定是信赖您的谋划,刚才我细思你的说法,确实很忠恳,也很现实,但是我也有另外一番说话,你可要听了听。”
李岩见齐岐山一脸恳切,便点头示意。“我不通军事,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便让人家杀的丢盔弃甲,差点连性命都丢了,被李修文将军好一通嘲笑,臊得我差点直接自杀殉国了。”
“但是我不通军事,却不意味着我没长眼睛。”
“自从伪明崇祯元年起事开始算起,到如今我大乾已经跟伪明交手了三年了吧。大王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你应该多少也知道一些吧。”
齐岐山的语气平静,眼睛死死的盯着他,“有些事情不能只看纸面上的数据吧?”
李岩瞬间肃然,也瞬间放弃了与对方争辩的意图,因为他一瞬间便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从骨子里理解了对方的意图。“咱们大乾说到底,就是一群在这乱世里活不下去的苦命人罢了。”
“是大王的引领,让我们在这泥潭之中,挣扎了三年,而且日子越来越好。”
“换而言之,如果没有大王的出现,莫说东镇庙了,便是你们先前捣鼓的那个白莲教怕是也早就被剿灭了吧。”
“我们都反思反思,从最初的东镇庙起事开始,我也好,你也罢,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们能南征北战,拿下山东,拿下苏州府吗?”
“这战争咱们靠得是兵马,靠得是武备,但是又不能只看武备,咱们大乾自立国以来,不论是军事还是政事,从大王以下,是不是都在勉力做事?”
“赛阁老身子骨不好,却总是宵衣旰食的处理政务。”
“陈先赟兵败数次,依然勉力维持,不至于局势崩坏。”
齐岐山没有因为对方的肃然而停止,非只如此,随着他继续说下去,情绪也渐渐激动起来。“李岩,我只问你,王上也好,咱们也罢,还有诸多人物,元老、投降过来的,文官、武夫,从朝堂到百姓,是不是都在齐心协力去做事?而眼下,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咱们在战略上也没有错,那这三年的努力,凭什么不能好生的给伪明一个教训?”
“凭什么一个朱大典,贪赃枉法的人物,就能将我们逼迫到这种份上?”
你到底与我说句心底话,这场山东之战,不该是咱们赢吗?账不能这么算吗?”
“咱们大乾自立国以来,就没有仗打的那么憋屈的时候,让人家在我们的地盘上耀武扬威,你看的是数据,我看的是人命,你可知道,山东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的房屋被烧毁,他们的粮食被抢光,他们的妻女被凌辱。”
“我们不能只将这些事情当做政治宣传,而不往心里放啊!”
“我们在这里犹豫的每一秒,或许便有几十个家庭,彻底被覆灭!”
“若是我们不去管他们,又有谁去管他们呢?”
李岩被齐岐山怼的无话可说,其实也不跟不想说什么,大明的文臣是出了名的不管百姓死活,可大乾的文臣恰恰相反,是太在乎百姓的死活,最后李岩忽然问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齐大人,你平时不是喜欢揣摩王上的心意吗?”
齐岐山压下内心的情绪,“瞎说,我怎么会……”“看样子,有些功夫你确实没做到家。”
李岩自顾自的认真说道:“别看大战在即,但是王上每日端坐他那虎皮大椅之上,可有一丝的凌乱。”
“大王临战不畏,是大王的习惯,一直是这么个习惯。”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李岩摇头相对,“我是说王上固然不显一丝凌乱,但是往日里却也早就一次次召开会议,寻求方略了,可这一次呢?虽然一直军议,大王却并没有主动寻求方略的意图,可见王上内心是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账的。”
齐岐山陡然怔住。“关于陈二黑诸将的战斗力,具体如何,确实缺乏大战的检验,到了战场上是否会如同第二兵团一般,前期打的异常艰难未尝可知,你也觉得我的想法,有些过于忽视了大乾上下的齐心协力,但是至于未来怎么打,还是需要大王乾纲独断的……”李岩言辞恳切,“所以,齐大人,咱们各司其职,做好本职工作,为大王尽心谋划即可,至于未来战事该怎么打,王上心中肯定有谋划的。”
齐岐山沉默片刻,重重颔首。但刚一点头,整个马车便狠狠晃了一下,引得二人在车内齐齐晃了个趔趄。“出了何事?”
齐岐山一时气急。而与此同时,李岩却本能握住手边佩刀……战事紧要,齐岐山是实际上的整个大军后勤总管,李岩自己则是总的参谋军事,须防刺杀。但马上,马车外便有随从禀报:“并无大碍,乃是城外新入兵马太多,路口绵延不断,马刚刚又太快,一时失序……”这倒是寻常事了,实际上之前二人便听得甲胄车马声音不停,只是没在意而已,而现在既然车子停住,张刘二人便干脆一起出了闷热的马车,顺势喘一口气。不过,二人刚刚一下车,便一起愣住。因为眼前兵马连绵不绝,旗帜、甲胄一应俱全。这些其实都可以理解,因为有援军抵达颍州肯定是要穿戴整齐,以展示军威的。但真正的问题是旗帜和甲胄有些过于多了,甚至像极了传说中的第三乙等作战旅。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谁都知道眼下是第一兵团所担负的使命到底有艰巨,肯定不可能大规模抽调部队的。而眼前这支部队,不仅仅甲胄像极了第三乙等作战旅,而且战马数也多的吓人。“这是哪路兵马?”
齐岐山目瞪口呆。“从何处而来?”
“这不是哪路兵马,这是大王的仁义之名!”
一旁的李岩笼着手,看着已经过去的一名将领,在苗字大旗下,耀武扬威的在自己身边儿走过。却丝毫不顾及身边两位朝中大臣的感受,最后无奈道:“这是苗人凤的队伍,主动投靠大乾的。”
原来苗人凤不仅仅是自己投靠的大乾,而是凭借其威名,迅速整合了大批河南、湖广、四川等地的起义军。这些起义军虽然被朝廷大军镇压的不成样子,但是却也未曾放弃对于朝廷的抵抗,如今大乾国主坐镇颍州,他们也千里迢迢赶过来投奔。苗人凤将自己手下的兵士一股脑的集合到了颍州,着实使得颍州震动了一把。兵马不多,还抵不过李自成后期动不动一个将军拉出来的兵马多。但是在这个时代,出去逛一圈,便能圈出来七八千军队的人,可真的不是一般的大才了。而且,这支部队的出现,对于颍州来说,是绝对有非同小可的意义的。首先,在这个极其敏感的时期,所有人都在盘算着未来的决战的时候,双方兵马一丁点的变动,都会引起战争的走向的时候,这七八千人的出现,足矣让很多人为某个趋向加一些砝码了。其次,之前苗人凤出现在军议上,大家在心里是颇为看不起这位草莽出身的人物的,因为大乾就是靠镇压同行,收编同行起家的。大家都在心里不怎么认可同样起义军出身的苗人凤的。可当苗人凤的部队出现在颍州的时候,这几乎是一个无法躲避的政治宣告,那就是我苗人凤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土鸡瓦狗,是真的一支强悍的军事力量。而最后,所有人都不得不重新评估和认识这位年轻的大乾国主了。毕竟除了大乾国主之外,颍州乃至凤阳,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属于大乾的“编外”之地,虽然凤阳府名义上归属于大乾所有,但是凤阳府的主要话事人,确实凤阳府的官员,以及连兵马都是凤阳府自身的招募的兵马多一些。诸如刘云龙兵马,更多的是扫清伪明的军事力量,积极主动的去进攻,而非扫荡凤阳府的反动力量。也就是说,大乾对凤阳府的控制力量是不足的。而现在,这位大乾国主却用非常直白的方式,向所有人展示了他的权威。一时间充斥着迷雾的局势,似乎变得真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