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被占领,但却不意味着西华就落入了磐石旅手里。乡间民人纷纷据守寨堡,不跟大乾新朝合作,叶文豪的文治政令连西华县城都出不了。要巩固磐石旅在西华的根基,就得继续涤荡乡间,红娘子正跟叶文豪李承先等人商议具体的“清乡”细节,这时候要她回去,很多事情都要半途而废……当然,让红娘子有底气抗令的原因,还在于楚行这道命令口气并不强硬,留有不少回旋余地,刚刚感受到了挥手间强虏灰飞烟灭滋味的红娘子自然要顺竿子往上爬。因为楚行收到信件之后,他那夫君李岩理应给他来个公事公办的。毕竟那个男人的性子,红娘子非常清楚。可结果便是,李岩甚至都没有提及她她之前在陈州亲身涉险的事情。红娘子松气之余,却又有了一丝哀怨,这家伙是不是有些不在意自己了?“邢夫人,您回不回去,本官还是有些话语权的。”
红娘子刚刚开口抗令,一个熟悉的嗓音就响了起来,有些低哑,却带着几分儒雅之气。“吴先生!”
见着清秀的身影步入大帐,红娘子凤目圆瞪,难以置信,吴又可?他怎么到这里来了?“山东弇山会战虽然结束了,但是爆发了瘟疫,老夫奉大王令祛除瘟疫,听说陈州民人受了很多苦,又去了陈州治伤防疫,然后……就收到了参谋次长的委托。”
“委托?西华这里,磐石旅的军属医院还能应付啊,还有他一个次长,也能自己下令了?”
红娘子很是不解,靠着吴夫子的支持,还有大乾救民会的协助,楚行各军都配有野战医院,负责处置战场伤患和应对战争疫情。陈州是有过巷战,民人死伤很多,可西华还没那么严重。“如果是公事,参谋次长自然不能越过王上,但是私事么?”
红娘子瞬间明白,赶忙伸出白嫩的胳膊,江湖儿女倒是没有那么多讲究,吴夫子也没有当红娘子是寻常女人,径直牵住了红娘子,手指一搭,就给她号起腕脉。“是有些肠胃不适,不过这点小事……”红娘子大咧咧地嘀咕着,然后就见到吴又可眼眉舒展,一股带着些感怀的复杂笑意在脸上盈盈荡开。“这怎么是小事?李夫人,你必须回扬州了。”
吴又可一边说着,一边朝旁边的绿姑点头,绿姑像是要瘫软下来一般,猛拍着胸口,连声道着老天保佑。“为什么?我又没得什么绝症,等等……不会是……”红娘子初时还没醒悟,可她终究不是傻子,瞧着这两人的神态,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眼神顿时涣散,思绪也一下乱了。“是的,李夫人,你有喜了。”
吴又可心想,以后做事情一定要小心,这读书人蔫坏,难怪李岩和楚行商议一番之后,给了红娘子那么大的权限。原来这男人之间的肮脏,早就算计好了一切。“那……那个坏人……”红娘子终于记了起来,之前楚行给李岩放假,这家伙得空就来找自己,当初她还以为李岩是沾染了大乾官场的不良习气,原来是这对君臣早有预谋。腰肢一软,红娘子瘫在座位上。跟李岩成亲已经快两年了,之前本还想着生儿育女,可一直没什么迹象,她又总想着做点什么,这事就没在脑子里呆住。现在刚觉得前路豁然开朗,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为大乾做事,就中了坏人的“圈套”,浓浓的失落感就在胸口转个不停。读书人果然是不信什么天国,不信什么教义的,他脑子中一大堆儒家的坏想法。这么一来,纵横山东和河南两省的白莲教便随着孩子的到来,即将彻底的成为历史中的故事了。即便是有所痕迹,也将随着自己这面大旗的隐退,而变得不怎么起眼了。可另一股紧张、期待和喜悦混杂的心潮又升腾而起,这是身为女性的本心,自己要做母亲了?红娘子楞了好一阵,才将这两股冲撞的心绪织成一股,喜悦和委屈混在一起的泪光在眼角盈动,红娘子抱住绿姑的腰,撒娇外带诉苦地低声道:“这对君臣怎么这般不要面皮,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女儿家,当初我可是卖了命的去战场救他楚行!身为人君,他岂能这般待我?”
吴又可吃吃笑道:“夫人你骂你家相公不要面皮无所谓,毕竟那是您的家事。可大乾国主的威名,岂能是您随意编排的。昔日您起事连连,大王为了祝您,也曾付出不少的代价。况且今日您与大王之间,乃是君臣关系,规矩还是要讲的。”
红娘子明白,当初带着潘兴下山,与他们把酒言欢,痛杀民贼的山大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大乾国主。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没有了昔日的自由了。红娘子不甘地道:“哎……”“时间尚短,让我继续在战场上呆一段时间吧。”
红娘子嘴上哀求,心中却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被这对无良君臣给算计了。以后自己跟李岩都是大乾之臣,再无自由可言。这一次统帅之旅,其实只是楚行对于自己舍命相救的报答罢了。自己以后的的身份会逐渐变化,但话说回来,身为人母,为李岩养儿育女,也是觉得喜入心髓,毕竟李岩是大乾国主认为当世的奇男子,大乾未来的谋主之一,封侯拜相不在话下的人物。就是觉得有些不甘心……“夫人,这个时候,就不要惹大王不快了,大王若不是身上背负着压力,他又岂能不帮您圆梦。您自忖一番,您与参谋次长自从与大王相识,大王可曾有过一次食言,又有那一次不是倾心相助。”
“只是如今时局变化,大王也不能随心所以罢了。”
吴又可忧心地说着。“啊?怎么会?大乾是他一手打造,臣子们不都对他马首是瞻!”
红娘子虽然加入大乾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对于大乾的情况,她自忖自己还是相当了解的。“夫人,您也曾经是裂土开疆一般的人物,您算一笔账,走到大乾如今这个规模,以不足两省之地,养如今大乾之文武要花多少钱?可南直隶的商人们,昔日陪着大王走过来的商人们,并不是跟其他人一样听话的。”
说起这事,吴又可也是一脸的担忧。“那帮欲壑难填的混蛋!当初我镇压一地,这些商人,都是要杀掉,分他们财产的。”
红娘子蓬地拍了书案,一边的绿姑吓得心惊胆战,姑奶奶,现在你可不能动手动脚了。吴又可苦笑摇头道:“所以今日大乾蒸蒸日上,夫人的起义大业,却一在挫败,大王曾言,所谓革命要聚众之力,解决主要矛盾,当下主要矛盾乃是明廷,乃是土地集中,若是连商人都一口气得罪光了,这天下还如何去争?”
“我见文报说,大王决意要撤境内所有关卡,让商货通行无阻,就这一条,已是古往今来商人都没享受过的福气!眼下大王为这一国,也是为他们商人谋更大前程,他们就不愿出力了?依着我的脾气,抄几家最顽固的商人,杀鸡儆猴!别当咱们这一国,就只是为他们商人看家护院的工具!这一国,终究是大家的国!”
听着红娘子慷慨陈词,还说要杀鸡儆猴,吴又可无奈地摇头笑了。难怪白莲教频频起事,却没有什么成效。她的见识,终究是有限的。当然,不要说红娘子,便是自己,又能领悟大王治国的几分精髓呢?“想必不仅仅是商旅,自古何来女子掌军,怕是满朝文武对我有意见的也有不少,我此事给大王添乱,是何其不明智,我赶紧回去吧。”
如今的白莲教,已经很明显没有多大的前途,她不想自己寄托了所有希望的大乾,再有任何的风险了。“可是……西华这里,伪明朝廷蛊惑足力,民人仇视我们,我这一走,没人掌总,还真是有些麻烦。”
红娘子的顾虑也是实情,不仅如此,左良玉在河南的大军已经有成军调动的迹象,磐石旅当面,未来会面临巨大压力。此刻正跟西华民人顶牛,都还没余裕为日后的大战作准备。“我来时,也正见着有信使给叶大人送东西,很奇怪的小抄,就顺手拿了一份。那信使说,这可是争得民心的利器,威力不十个旅,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吴又可拿出一份东西,红娘子既是好奇,又是不服气地凑过来看,一叠纸就能顶十个旅?什么玩意?展开一看,是一叠写得满满的大开张纸页,最前一页顶端,“扬州时报”四个大红字分外醒目,其下一行字写着“大王代天与民相约,万世不移,谕告天下,大乾民宪,现三代之治,使万民勤得富贵,善行天下……”“大乾民宪……他心中装着的,果然是整个天下啊。”
看着这四字之下的细节内容,吴又可是心胸激荡,红娘子更是热泪盈眶。摊丁入亩!永不加赋!税不过官!民人自主!红娘子很清楚,早些年她起事,真的只是盲目的暴乱,跟人家这种一步步治理国家完全不一样。如今红娘子自然看不出这还只是方向性的口号,跟实际政策有太大距离,她只觉得,自己跟自己丈夫投靠的这位大王,背负着整个天下,顾念的是黎民苍生,先是在血火战场,现在又在人心和工商的战场上舍命相搏,他背负得太多了。虽然他是非凡之人,但听吴又可刚才的话,好像也有些吃力了。对比自己,满心想的却是驰骋疆场的快意,那是何等自私的欲念……大乾是天下人的大乾,是我们的大乾,我不能让大王一个人背负所有。红娘子轻咬双唇,心中已有定数。“吴夫子,您说我肚子里的是男是女?”
吴又可噗哧笑了,这才多久,就指望能分男女?虽是归心似箭,但真到离开时,红娘子还是恋恋不舍。诸将之中,绿姑和李承先是松了口气,其他人却满心失落,他们还盼着多沾一些这位巾帼红颜的荣光。“红娘子单骑降陈州”的说书段子已经传开,云溪一战的段子正在编,尽管这一战不是红娘子亲自指挥,可从李承先到基层士兵,都想把功劳归在她身上,这样他们自己才觉得脸上更有光彩。眼见来接红娘子的是大乾无人不知的神医吴夫子,乘坐的马车也是特制型号,本是传言的消息,在众人心中也成为定论。望着车影,众人都带着丝兴奋地低语议论,绿姑展起欣慰的笑容,她可是有望当姑姑了。回到扬州,天气已经变凉了,先去面圣,却得了大王的恩允,让他们夫妻团聚。红娘子谢过圣恩之后,半是忐忑半是惶急地进到李家后院,在书房里见到分别两个来月的李岩,红娘子骤然落泪。心里那点因为自己被救出来之后,这家伙拼命欺负自己,原来是君臣合谋的委屈也消失不见了。从侧面看去,李岩瘦了,瘦得厉害,眉宇间蒙着一层明显的憔悴之气,他正端坐书案,奋笔疾书,手旁还堆满了公文籍档。没注意到脚步声,反倒是低低的抽泣牵动了李岩的注意力,转头看去,他的红娘子正俏生生倚在门边,双目含泪地看着他。李岩起身行礼,笑道:“本来我该喊您一声大王的,如今拜您一声,祝您大将军归朝,其实也不错……”李岩眉头舒展开,微笑着起身招手,红娘子两步冲入他怀里,感受着再熟悉不过的伊人气息,李岩却是哎哟一声:“别跳!别跑!你现在可是一人两命呢!”
红娘子噗哧笑了,果然如吴又可所说,这家伙可比自己还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