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换上试试，妈今天可是逛了好久呢。”

“妈，这件不错诶。”

“果然，我女儿穿什么都好看。”

“诶，再试试这件，衬你肤色。”

……母女俩就这么在客厅叽叽喳喳。张建看了眼默默低头吃饭的段微，没说什么，吃完，就回房间了。

段微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听着，认真干饭……吃完后，段微将碗筷都收了，进厨房刷碗，一切照常。

房子里回荡着母女俩的欢声笑语和淅淅淋淋的水声，盘旋在屋顶，经久不散。

说不失落，那是假的。这么多年，段微穿的都是张子萌不穿的旧衣服，就这样挑挑拣拣的穿了10年。从前，她苗条张子萌胖，现在她胖张子萌瘦，衣服很少有合身的时候。这些她忍了，她没办法张口。段微明白，寄人篱下，就该有寄人篱下的样子。

十岁那年，被姑姑扔在街上的回忆仍历历在目。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她明白了，这不是她的家，没人爱她，她也没资格要求那么多。

从厨房出来，正巧碰上餐桌旁喝水的段华萍。段华萍，斜睨了她一眼，只说了句“一会儿去看看你妹妹哪件衣服不穿了，你拿去”，段微看了眼段华萍不甚在意的表情，点点头。客厅里，张子萌还在一件一件地试着衣服，兴高采烈。

段微径直回了房，没多逗留，她怕自己忍不住满眼的委屈和怨恨。她是心机深沉，可她也不过十六岁。这十年来，为了让自己少受点针对，她忍了太多太多，明明是正值青春的年纪，可她却背负了太多。

她关上房门，慢慢滑坐到地上，抱紧自己。再忍忍段微，再忍忍，只要能考到临潼一中，拿到奖学金，住了校就好了。十年都过去了，马上就熬出头了，万不可节外生枝。

突然，隔壁卧室传出段华萍毫不掩饰的高声反驳，“张建，我刻薄？她段微没有我能不能长大还不一定呢。张建，你说我刻薄？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低声些，你就恨不得让别人听见吗？”

张建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低声？就是要让别人听见！我养她段微这么多年，就刘黎姿那六万块钱和她那点社会补贴我还嫌不够呢，我光明正大的拿，怎么了！就靠你那么点破工资，怎么养活这一家子人。”

“你……”

“我什么我，段微她就该识相些！”

……

段微攥紧衣角，好看的眸子里蓄满了泪花，这样的争吵，她听了太多次了。是难过，但难过的不是姑姑的态度，而是她还没能力走出这个家。

这时，张子萌推门进来，嫌弃的看了眼靠墙坐着的段微，“都怪你，搞得家宅不宁，这些年因为你吵得架还少吗。”

“你能不能出去啊，看得人闹心。”

段微和张子萌住一间房，但只有一张床，当然是张子萌的。段微的“床”仅仅是一张厚床垫，放在阳台上。所以，很多时候，张子萌发泄的方式，就是把段微关到门外，不让她进来。

段微把泪花压下，从书包里拿了本化学书就走了出去。习惯了都。

屋里的气氛太压抑了，没人说话。段微拎了垃圾，拿好钥匙，轻轻地阖上门，出去了。

22点了，哪怕是夏天，天也已经黑透。

小区里的灯经年失修，没有街道上的路灯亮。为了看清书上的内容，段微在通化路上慢慢走着，小声的背着书本上的内容，哪怕已经滚瓜烂熟了。可她就是要万无一失，她要一举夺魁，远离这个“家”。

夏天，街边的露天烧烤摊遍地都是，说笑吵嚷声此起彼伏，颇为热闹。

这么多年来，她有无数个晚上为了躲掉那个“家”里的负面情绪而在这条街上游荡，段微以为她永远不会被这里的人间烟火气影响。可这一次，哪里变了。

段微眼看着书本上的内容越来越模糊，眼看着书本上砸上去颗颗水滴。她哭了。她看着这一条街上热闹非凡的景象，她想，为什么她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为什么世界这么大，就没一片地方可以带给她温暖。

她就这样跌坐在马路牙子上，任凭自己泪流满面，她根本控制不了，这一刻，她的悲伤达到了顶峰。

橘黄的光打在她的头顶，好像在拥抱她。

党成言从对面的烧烤店出来，晚风吹过他，散了散他身上的酒气。

“党哥，怎么不喝了？”

程毅探出头来喊道，党成言捏了捏眉心道：“出来散散，你们先喝。”

“呦，号称千杯不倒的党哥也有今天啊。”

党成言笑着给了他一拳，“滚”。程毅便笑着又进去了。

党成言拢起手，点了支烟，缓缓吸，又缓缓吐了出来。掏出手机，在烟雾中眯着眼，看了看手机消息。

奶奶：言言，今天和朋友吃饭吃到几点啊，记得早点回家。

党成言手里夹着烟，在屏幕上戳戳点点：知道了，奶奶，你先睡吧。我一会儿就回了，你睡前记得吃药。

按灭屏幕，党成言往对面望去。愣了愣，那不是……那个大眼睛女生？

他本没打算管她的，但看到段微轻轻抖动的肩膀，党成言莫名的，心被揪了一下。明明他党成言从来不在意女生情绪的，毕竟这么多年他身边围着转的女生可太多了。

明明已经转过身，可党成言还是心软了，叹了口气，党成言又转身向对面走了过去。

他走的很慢，叼着烟，随意的看看车辆通行的状况，手插在裤兜里，慢慢走向了段微，站在段微面前。看着被扔在一边的课本，弯腰捡起，掸了掸上面的土。

段微忽然感觉眼前一暗，睁眼，便看到一双白色空军板鞋，黑色的校服裤笔直，再往上，段微看到了党成言宽阔的肩，和坚毅的脸庞，澄明的眼睛里透着询问。段微怔住了，她没想过会遇上他，更从没奢望过和他有所交集。

那一刻，他站在光下，好像天神降临，来拯救她这只阴沟里的小老鼠。

可党成言望着那张在笼罩在橘黄色柔光里的脸，心突然漏了一拍。她满眼委屈，鼻子红彤彤，嘴巴倔强的抿着，像一朵被雨打湿的白色茉莉。娇柔但不造作。

党成言不知道的是，那天开始他的心里便始终牵挂着那一双澄明美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