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絮才把事儿都跟黛玉说了,二门上,又有人来说,王协找她。她少不得又过去了,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个人,身量矮小,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袄褂,露出鞋面儿的水绿裙子,低着个头,也瞧不出是谁来。
“这就是姑娘,还不快跪下!”轻絮一说,这女孩儿便连忙跪了,手伏在地上,头快贴着地面了。
“这谁呀?”黛玉好奇,忙叫人把她扶起来,待这姑娘听到声音,略微抬头,黛玉一眼便瞧见了她眉间的米粒大小一点胭脂痣,不由得惊呼一声,“英莲?”
正是英莲,她连忙抬起头来,这一年多,她也没全忘了从前的事,自己的名字也还是记得的,原以为会见到个认识的,谁知是个全没印象的,又见黛玉穿着打扮富贵,连忙垂下头来,再不敢看。 “可不就是英莲了?”
轻絮也是大喜,笑道,“可见姑娘的这点心,菩萨看到了,竟是就不费吹灰之力了。原说实在是找不到那拐子把英莲姑娘卖给谁的了,今日王家哥儿进来说,还长叹短嘘的,谁知一出门,还没走出街头,看到前头有个人背影熟,上前一看,正是这姑娘。”
英莲听到这会儿,怯怯地抬头,看了黛玉一眼,只怕她是个比自己还小的,也大了些胆子,“王家哥哥说,你知道我爹爹妈妈的,是真是假?”
“你是听信了,才会跟着他进来的么?”
黛玉从榻上下来,牵起了英莲的手,“你以后可别这样了,别轻易地信人,万一是个坏的呢?”
英莲的眼里已是积了泪了,“我想见到我爹爹妈妈,便是坏人,只要叫我见到我爹爹妈妈,我都感激。”
她噗通跪下来,“姑娘,你是好人,求你,让我见我爹爹和娘亲一面,我一辈子感激你!”
“快起来!”
黛玉拉起她来,“我原也是想着把你从那火坑里拉出来,再送你去见你爹爹和娘亲的,如今好了,你们一家子可以团圆了。”
“姑娘,我知道如何回我家,姑娘救了我一命,我自是要想法子报答姑娘的。”
她说着又跪下来,要磕头,轻絮连忙拉起她,“傻妹妹,你就算会自己走,姑娘也不会让你独自回去,万一又被摸走了,就真找不回来了。”
“可不是,你留在这里,我叫你爹爹和妈妈来看你,可好?”
“可是……”英莲有些害怕,黛玉看出她的心思,“也好,我让王协哥哥陪着你回去找你爹妈去,不过,他们已经不住在葫芦庙那里了,换了个地方。”
“为什么?可是我家里出了什么事?”
黛玉不好多说,只说她爹妈如今也还好。她如今了了一桩心愿,也是高兴不已,忙把英莲交给轻絮,叫她带出去给王协。自是又少不得要花费些银两,好在,黛玉如今手上也不缺钱。 王协送英莲回去,自是不提。 薛家这边,却又是一番大动静。薛姨妈和宝钗从林家回去,薛蟠满心地想着,那小子必定是要来给他赔礼道歉的,届时,该如何惩罚一番好呢?想着云臻那眉眼如画,他又一番啧叹,心里正没个着落呢,便听说,他母亲和妹子回来了。 “哎呦!”
一声痛呼,恰好,薛姨妈跨进门槛,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恼火,眼见得一把鸡毛掸子放在几上,她拿起来,便朝着薛蟠的屁股抽了过来。薛蟠疼得嗷叫一声,跳了起来,捂着屁股,一蹦三尺高,喊道,“妈,你这是做什么?”
前儿还瘫在榻上,动都动不了,这会儿却又手脚利索,薛姨妈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心头一灰,哭了起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还不如叫我死了的好!”
宝钗一面安慰她母亲一面道,“哥,你还不跪下来给妈说实话!”
薛蟠只好跪了下来,一番赔礼道歉,又一番保证,“明日就去听讲,必定好好听,再也不惹事了。如今,父亲不在了,我若不学着些好,日后妈和妹妹能靠谁?”
说着,他也跟着哭了一鼻子。
薛姨妈反而好了,收了泪,一手搂着一个,“你们两个好好儿的,我才能好。”宝钗不敢再闹得母亲难过,推了她哥哥一把,“可不是就明白过来了?也不是要叫你去考功名的,多学几个字,不叫人糊弄了去,你自己好,妈也跟着放心!”
没几日,金陵那边来了信,说是明年宫里要采选,一来充任妃嫔,二来备公主、郡主们入学的陪侍。甄家这边要送姑娘进京。这就跟姑娘出阁子一样,亲近的几家都要上门去送些压箱底的。 甄家如今总领江南这一代织造,当今四次临江南,都是甄家接驾,他家的女孩儿进宫,王家岂有不上门的礼?连派个婆子上门一趟都不该,是以,薛姨妈便领着宝钗回了金陵,临走前自是百般交代薛蟠要好生读书。 这接连的几日,薛蟠因去得晚了些,那日打了他的那个小子总是坐了前面的好位置,他又不肯坐到最前面去,便想着早些去,将那小子拖到后面坐,便一日比一日去得早。 薛姨妈只当他是改邪归正了,这一去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走前还做着回来了,定是能看到他有所成就的梦呢。 云臻天刚蒙蒙亮,便起来打了一套拳,用过早膳,离开林府的时候,日头也还没有出来。如今,已是交秋了,天气正好,他在城外跑了一趟马,便去了沈孝卿的草屋里,亲自服侍老先生起床。 云臻身边没有书童,黄芦是个太监,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来,便要了王协在身边使唤。他是个手脚灵活的,已是拿了两个碗来,把买来的豆浆倒进去,放了糖,汤包、煨面还有烧麦都一一码放在桌上。 沈孝卿这几日精神还不错,看到云臻二人,不由得叹口气,“你就算这般,我也不会为你破了例,再收个弟子的,又是何必?”
“老先生多虑了!”
云臻扶着他在桌边坐下,亲自拿了碗筷给他布菜,“我听您一日讲,便终生是您的弟子,弟子服其劳是应该的。否则传出去,外人不知内情,有辱老先生的清名,不能叫人说,老先生弟子三千,老都老了,连个近身伺候的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