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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张云起对高山这个江川市首屈一指的大富豪都抱以一种奇怪的心态,既有好感,又很审慎。
这个男人行事果决,颇有气度。 当初高明出事那会儿,张云起以为,以高山在江川地界的能量,事态会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下去,因为林诗予的介入,导致这桩事情变得相当复杂,至少落下一个玉石俱焚的局面。 然而没想到的是,高山不仅亲自登门拜访,向他表达歉意,同时,毫不犹豫地把亲儿子高明送进少管所,直接就扑灭了一场要烧遍江川上层的大火,事态平息后,明也好,暗也罢,高明去了国外,毛事儿没有。 这手腕和洞察时局的能力,不服不行。 时隔一年多,再次会面,张云起对高山的认知又更深了一层。 某种程度上讲,高山说的没错,他和罐头厂职工不是一类人,他和他才是。 有的时候,张云起也会去想,如果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从大山旮旯里闯出来,历经千辛万难走到这一步,开了几家公司,赚了一些钱,那他绝不会冒出这些貌似有理、实则无用的想法,他每天要琢磨的,应该是怎么赚更多的钱。 可惜,他不是,对未来关键节点的每一步他都看的清楚,什么样的财能发,什么样的火坑不能跳,他都清楚,这能让他在资本积累的过程中保持足够清醒的头脑,避免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而陷入被动,哪怕仅仅是利己式地爱惜自己的羽毛,他也不能这么干,所以,尽管和高山合作搞商业地产的提议十分诱人,但他并没有犹豫地拒绝了。 高山对张云起拒绝他的提议还是有几分意外的,但没有再多说什么,强求别人显然不是他的风格,他邀请张云起一起共进午餐。 张云起欣然应邀。 第二天,张云起就找到王贵兵,让他查一下凰城集团正在开发的商业地产项目,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商业机密,完全没难度。 王贵兵倒是先给他带来了另一个消息,他找厂里的工人挨个谈了话。这个方法很蠢,但并不影响调查,因为厂里几百号人,不可能铁板一块,上次闹事的工人也只是一部分。 谈完之后,王贵兵就查清楚了,挑头闹事的是保卫部的那帮小伙子。 张云起不清楚下面工人的情况,但他立马就想到保卫部经理吴志是联盛原料供链事业部高管吴兴华的儿子,这么看起来,这个吴兴华问题相当的大。 还是利益分配的原因,吴兴华主管交易采购,主要负责维护龙景园以前的供应商,但张云起已经终止了全部供应商的采购合同,从明年开始,龙景园的全部原料都将由云溪村合作社供应。这条政策的下达,肯定是要打击到相当多人的利益的。 王贵兵点了一根芙蓉王说道:“老板,要不要先把保安部的人停职处理,挨个调查一下情况?”张云起摆手,直接否决他这个没有营养的提议,原因很多,最关键的一条,90年代的工人可不是后世的韭菜,罢工闹事也好,上街请愿也罢,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这都是合理的表达广大工人阶级的合理诉求,拿领头的开刀,杀鸡给猴看,性质就变了。 当然,即便是这么做了,工人们也未必就能怎么样,但对于张云起和罐头厂的名声肯定会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他成了万恶的资本家,那帮生事遭谣的人反倒很有可能成为工人们心中的英雄。 王贵兵想不明白这茬,他清楚,他收购龙景园的手段本身就激进,很容易落人口实,龙景园的产权改制又是市里面大范围宣传推广的典型,不论从那个角度讲,他都得好好配合杨家荣,虽说谈不上步步惊心,但也是谨小慎微了,什么事情都得讲大局讲团结讲稳定,所以,如果这个事儿纯粹是几个小年轻对联盛的政策不满搞出来的,那没必要大张旗鼓来处理,如果是被人当枪使跟联盛对着干,那问题很严重。他打算和李季林谈谈再做决定。 与此同时,联盛接收市里国营企业下岗职工再就业的协定也在加快落实,按照李季林的意思,这批下岗职工最好是私下里直接从市属区属罐头厂当中来挑选,原因很简单,业务对口,没那么多麻缠事儿,但主管这事儿的市发改委主任赵健强把这个提议给否了,他认为联盛马上就要全盘承包经营市里的罐头厂,再从这些罐头厂挑选职工,那联盛和市里面达成的下岗职工再就业协议就是一张废纸,根本就没有帮助到市里解决掉部分冗员问题。 赵健强这么讲是有道理的,大义的制高点也占了,然而他的一些做法却让事儿变得相当复杂,出于各种见不得光的原因,市里要倒闭想倒闭的国营企业海了去了,但大部分都受困于冗员安置问题不能解决,根本就不敢倒,反倒是把市财政拖得苦不堪言! 现在好了,市里对接联盛接收几百号下岗职工,赵健强还琢磨着从市里那些实在经营不下去的中小国营企业当中选两个,现场接收的时候,还要作为下岗再就业的典型事迹重点宣传,但问题是,那些国营企业的负责人还不得为了这些名额争破头? 这一点张云起是早就看出来了的,赵健强的这个搞法,抱着什么目的,他还不清楚,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这些天,赵健强家的门槛是被踏破了的。 本来很好的一个事儿,现在却有了变质的味道。当然,对于联盛来说,其实只要接收的下岗职工符合条件,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在学校里的日子还是舒心的。 凛冬了。 万物凋瑟,草木飞黄。 眼见着高三下学期就要到尾,156班上准备搞一次元旦晚会,李雨菲是文艺委员,挺上心的,满世界找人表演节目,张云起就报了一个唱歌的。没啥想法,班集体的事儿,他一向是能积极点就积极点。 在这个年关,王小凯终究得偿所愿,和余青青走到了一起,谈不上闪电恋爱,但是也让很多人大吃一惊。 90年代,高中生明目张胆谈恋爱不能说是什么天大的新闻,但也是较为少见的,要说原因,改革开放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却尚未涉入文化深水区,老一套思想根深蒂固,敢把妹子搬上床的属于凤毛麟角,很多学生擅长的还是白日做梦,只是王小凯这个小傻帽却已经身体力行,而且眼前所见的他们好像跟认识了十几年的夫妻似的,只要没老师的地方,就一起吃饭,一起出入,那股奸情热恋的酸臭味儿,齁死十里公狗。 有了老婆忘兄弟,杨伟和田壮壮哥俩倒显现得形单影只起来,满脸青春痘的杨伟看着春风得意的王小凯,目光里总有幽怨。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老班王明榛咳嗽的实在厉害,有时候上课,话讲到一半他突然就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半天直不起腰,像极了拉风箱的声响。 张云起知道老班是多年老烟民了,没办法,他以前也有过季节性的咽炎,那滋味不大好受,一到冬天就从早咳到晚,喉咙里的那一坨痰就像便秘时候的屎,永远吐不出来也吞不进去,卡在那里叫人浑身不舒畅。后来呢,找了个老中医开了个偏方,吃着吃着竟然有效果。 张云起琢磨了好久,才把那个偏方给记起来,他写在纸上,刚好他语文作业还没交,课间的时候,去了王明榛办公室,没想到李雨菲也在,她正汇报着文艺晚会的事儿。 张云起本来想退出去的,但王明榛叫住了他,问有什么事。 “忘交作业了。”
张云起走进办公室,把作业本放在王明榛的办公桌上,作业本上面是那个中药方子,他说这玩意儿对咳嗽好,可以试试。
王明榛盯着那个方子看了半晌,最后望向张云起问:“你这……什么意思?”张云起挠了挠头说:“你上课老咳,影响我学习嘛。”
旁边的李雨菲忍不住笑。 在学校里最惬意的时候,大概是在走廊上晒太阳的时候,凛冬了,天空还是蓝色的,云朵白的像棉花糖,阳光又软又柔,张云起和李雨菲一起离开老班的办公室,身边的女孩穿着天蓝色的连衣裙,外罩雪白的毛呢大衣,半路上,她侧着头说:“你很有心呀。”
张云起笑着摇摇头:“其实只是顺带的事儿,还有点尴尬,不过老班挺辛苦的,对我们这么好。”
李雨菲点头:“是呀,你知道么,我们班上的李松林念完这个学期就不读了,老班为了这事在生气,往李松林家跑了两次,听说跟李松林爸爸还吵架了。”
张云起怔了怔:“为什么?”
李雨菲说:“他爸觉得李松林成绩差,肯定考不上大学,没有继续读的必要了,让他去做生意。因为现在做生意挣钱。”
张云起理解不了这个奇葩的想法:“这就还有一个学期就能毕业了,就算是考不上大学,高中毕业证总得拿到吧。”
李雨菲侧着头看了张云起一眼:“但这样的事情其实挺多的,好多同学读到一半就不读了,比如,晏诗……” 张云起突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雨菲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对了,元旦的节目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张云起一堆事儿,实在没有心思为这玩意儿花费精力,笑道:“事儿挺多的,准备是没准备,不过你放心,应该问题不大。”
李雨菲笑的很甜:“那我就期待啦。”
“呦呦呦!期待什么呀?”
这时候,肖雪梅和余青青忽然从背后窜出来,她们刚刚上完厕所回教室,遇到了李雨菲和张云起,都是笑嘻嘻的,肖雪梅挽着李雨菲的手,满脸促狭地大声说:“雨菲,给我们说说看,让我俩也期待一下嘛。”
余青青挤眉弄眼:“别做梦了,这是人家两个人之间不能说的秘密。走!我们再去上个厕所。”
然后两个女孩子像一阵风一样笑嘻嘻地又跑开了,只剩下李雨菲和张云起,李雨菲低着头,用脚尖轻轻地触碰地面上一块脱落的墙皮,冬日阳光散漫地落在她的背脊上,风都变得轻了起来。 张云起道:“余青青年纪轻轻的,没想到还尿频呀。”
李雨菲噗呲一声,笑了,俏脸红红的:“哪有你这样说人家女孩子的。”
顿了顿,她又声音轻轻地说:“对了云起……我爸爸明天晚上想让你去家里吃饭,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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