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听萧渊洲声音低语出声：“刀剑无眼，你若有闪失……”只说了一句，便自动消音了。路嫣然无法，只能手动将这个要跟叶子看对眼儿的人转过来，萧渊洲仍然没抬头，路嫣然盯着他乌黑的头发，幽幽道。“百姓无辜，将士无辜，我身在晋国，又修岐黄之术，而今蛮人破关，遍地腥云，命若秋草。”

“我曾说只求神医谷安宁，萧宁轩惨死，我曾仇恨遮眼，也不得欢喜”“你跟我说只求尽我所能——我没什么大本事，不能御敌，可是治病救人，减轻将士们的苦楚，尽我绵薄之力还是能做到。”

“用毒之道也算有所涉猎，我有办法让萧宁轩和太子死的不明不白，你不必太忧心，姬羽会与我同行。”

萧渊洲此刻心里头五味杂陈，他当然知道路嫣然身为神医谷传人，医毒皆修，萧渊离又满心认为路嫣然受制于他，不会起疑。但他心里总惴惴不安，多少将士战场埋骨，三万将士之魂日日夜夜敲打他，要是路嫣然此去不回……想到这，萧渊洲心绞难忍，几欲落泪。他像是跋山涉水的旅人，几番辗转，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发现时不待人，便害相思。但路嫣然已有决定，他没有理由阻拦，儿女情长此时也不消多说。萧渊洲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握住了路嫣然的腕子，又将她的手摊开，递给她一块细腻莹白的玉，上有一小小的洲字，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萧渊洲说。“你带着他，萧元策会听你差遣，我再让点几人随你同行，都是跟着我过命的将士，可信。”

交代完，他又多说了一句。“你若有闪失，就看不到萧宁轩惨死了，自己掂量。”

路嫣然：“……”她以为此人墨迹半天，起码说几句体己话，结果就来了这么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玉体冰凉，萧渊洲的手却热得很，于是更显得灼人，路嫣然脑子一热，那夜没想明白的事情此刻已经有了答案，想说点什么。话在唇齿辗转，又被她咽下去了，她这一去生死未卜，还是不给萧渊洲添堵了，于是她没好气的抽出手，骂道。“盼我点好行不行。”

路嫣然逃也似的跑了，也没看见萧渊洲泛红的眼圈。……萧渊离怕死，时间仓促，却也倾全国兵力，点了朝中叫的上来的名号的武将随行，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路嫣然主动请命，萧渊离只当这女人怕他死了没人给她解药，又听说她医术高超，便默许她男装扮相，随军出征。天子亲征，百姓夹道相送，高呼万岁。萧渊洲隐在人群中，路嫣然似有所感，往萧渊洲所在之处遥遥一望，萧渊洲招了招手，虽然不知道她看不看得见自己，还是动了动嘴，说了两字。“保重。”

紧赶慢赶到了潭州，萧渊离发现潭州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凄惨。穆恪、陈平双双战死，萧元策暂掌军中之事。退守潭州之时，已下令全城民众退避，故而潭洲城民生凋敝，一派萧索之相。萧渊离率大军到时，萧元策已苦苦支撑数日。待清查人数后，萧元策脸上血与灰交加，嘴唇干裂，单膝跪地，说出那句“只余四万”时，一众人路上或是心怀鬼胎者，或是惴惴不安者，听到这话，这会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边关驻军五万，王云飞率军五万，加上退守时各地驻兵，统共十几万人，打到现在，唯余四万。数万人的血洒在边关，尸骨遍地，哪怕是马革裹尸……都没有机会了。而萧渊离悲痛之余，不免又几分害怕，他若是死在潭州……他脸上却也没有表现，为了不让将士寒心，他亲自扶起萧元策，安慰道。“萧将军辛苦，歇着吧。”

这边路嫣然没急着去见萧元策，她和姬羽以军医之名随军出行，两人先到伤兵所在之地帮忙。路嫣然自打入了潭洲城，皱着的眉就没松开过，这会在伤兵营，一步也挪不开脚了。缺胳膊少腿的将士们躺了一地，她到时，一士兵嘴里紧紧咬着嘴里的布条，背后医师替他拔箭，那剑插在箭头，自皮开肉绽处一寸寸被拔出，留下一触目惊心的口子，那将士闷哼一声，眼角淌出一行泪来，那泪划过他的面颊在他漆黑一片的脸上洗出一条泥印来。打眼望去，整个帐中一片岑寂，时不时传来几声尽力遏制的惨叫，草药与鲜血腐肉脓包的气息混杂，将士们个个面如死灰。路嫣然还未见过真正的战场，光是冰山一角，就让她不忍再看。她此刻倏然清醒，大梦初醒一般，一个一个看过去，躺在地上的，埋尸沙场的，条条都是人命。将士们在用生命保护后方殷殷劳作的百姓、钟鸣鼎食的贵人们。路嫣然与姬羽对视一眼，两人立刻帮起忙来。月上中天时，路嫣然才得见萧元策。她拖着一身疲惫，自怀中摸出萧渊洲给她的玉，往萧元策眼前一晃。萧元策一见此物，就地而跪，路嫣然让他不必拘于礼数，才开口。“当年你家王爷身中奇毒，双腿残废，三万将士惨死，虎渊军就此沉寂，袍泽冤灵在天，你可曾忘记？”

萧元策险些咬碎了牙，那一个个都是与他同生共死的弟兄，弟兄们拼死才把他护下，让他得以苟活，自那以来，他未有一夜安睡，怎敢忘记。“从未忘怀。”

路嫣然点点头，便与他细细道来。萧元策频频点头。另一边，太子帐中。“父皇帐前亲卫全是自己一手安排，萧元策是个死脑筋，慕容思祁与我一党更是不合已久，这可如何是好？”

阴影中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只见那人全身都裹在黑袍之下，不见神色。“太子殿下，我有一计。”

太子听完，稍有犹豫之色，那人又说了些什么，只见太子点点头，算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