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羽对战事一窍不通,只负责治病救人,因此,当路嫣然找到他,让他送一物品至京城时,他万分诧异。不明白在这关键时刻,是什么东西值得大师姐这么重视。路嫣然千叮咛万嘱咐,他也不敢怠慢,只当那破布里头包着的是军中要物。当行至京城,见到那高坐庙堂的萧渊洲脚步匆匆的向他迎来,带着微妙的心思,把包中物品交给了萧渊洲。萧渊洲毫不避讳,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当着他的面打开那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包裹时,姬羽只看了一眼,差点叫出声来。无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就被他这么一路从南域送到京城。要是稍有闪失……姬羽冷汗立刻就下来了,他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萧渊洲见此物时,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路嫣然这个时候派姬羽如此仓促地送来玉玺,那潭州还守的住么?为他筹谋划策呕心沥血的舅舅,年少时领着他自血海战场上杀出来的恩施,以及……路嫣然,都系在潭州一战上。意气风发时遭当头一棒,跟着他的兄弟们拼死给他杀出一条生路,他才刚从颓丧仇恨中窥见一点自己的心意,便要失去她了么?姬羽看他面如金纸、双瞳涣散,忙道。“陛下不可如此动神!”
萧渊洲恨恨咬了下舌尖,钝痛之中,勉强稳住心神。潭州若已失守,他得做最坏的打算。几日后,潭州八百里加急战报传入京,云南王出兵,突厥人弹尽粮绝,退开百里之外,潭州之困已解,众臣喜极而泣。萧渊洲悬在嗓子眼的心才一下跌入肚子里,把他震了个七荤八素。自打姬羽入京以来,萧渊洲的神经绷成了一根细丝,如今一下晃过神来,竟然病倒了。杨鹤死前并不是幻听,千钧一发之际,云南王大军还是赶上了。宁太傅在云南王府前站了两天,字字泣血,还是说动了这位对晋朝不满已久的王爷。突厥人本以为晋朝已经走投无路了,虽然死伤惨重,可凭着打赢这一仗就能入主中原的念头死死支撑,一见援军来了,好不容易提起来的那口气瞬间散了。军心已散,再猛的军队,也打不过了。慕容思祁重伤,路嫣然从阎王手里捡回他一条命来,把他跟萧元策扔在一块,做了一对大难不死的兄弟。杨鹤将军战死,将士所剩无几,好歹撑住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至此,战事勉强告一段落。时日过的飞快,整个晋朝过了个“劫后余生”的年。年后,数九寒冬的日子便已经过去了,天儿开始悄悄回暖,人们才算真正要活过来了。路嫣然回到京城那日不巧又碰上个冷天儿,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齐白,京城还是一个小点儿,看不太真切,马儿在雪上留下一串脚印,便遇到了坐在雪里的萧渊洲。二人分别不过几月,竟像是隔了半辈子。路嫣然在潭州这段日子早见惯了生生死死,这会儿看到萧渊洲,竟像看个不可多得的宝物一般,一路本许多乱七八糟的话想说,这会见了人,不知道从哪起个头,便蹲下来,一把把他抱了个实在。路嫣然当时急急忙忙让姬羽送玉玺回京,姬羽没有多想,萧渊洲脑子稍稍一转,就知道当时是个什么场景。云南王若是再慢上一天,这女人就打算死在潭州么?他险些咬碎了一口牙,等她之时,他连怎么骂人都已经演练了好几遍了,这会儿见了人,一句苛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萧渊洲右手揽着她,左手在她脑袋上揉了几把,决定不再跟她计较了。千言万语在心里也只化作一句……回来就好。新帝登基,又恰逢战事稍歇,杨鹤将军战死,突厥人还没从南域退回边关,桩桩事让萧渊洲转成了个陀螺。他连发三道圣旨前往潭州。命萧元策重组虎渊军,又命人四处搜寻当年旧部。一时没分出心神来管萧宁轩这个祸害。乍暖还寒时,冬天里枯死的树也都颤颤巍巍抽出点嫩绿的新芽来,眼见一切都悄悄转好时,却没想到萧宁轩竟然闹出大事来。自从萧宁轩被放出来之后,就一直盘算着怎么弄死萧渊离那个昏君,以及萧渊洲这个手里捏着他命门的王叔。可是变故生的太快,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突厥人已经打到了潭州,眨眼间,萧渊离战死,萧渊洲继位。自打听了萧渊洲继位这个消息来,萧宁轩夜夜难眠,梦里都是萧渊洲在朝堂之上念出他种种罪过,要将他当庭问斩。每每惊醒,便再难入眠,数九寒天里,他却是大汗淋漓。萧宁轩自知不能坐以待毙,否则等潭州彻底安定下来,萧渊洲缓过神来,便再无他的容身之处。于是他悄悄见了路明知。陆小婉死后,路明知一蹶不振,萧宁轩打听来了他和路嫣然的那点事儿,也不藏着掖着。“丞相可要想明白了,萧渊洲登基,路嫣然便是一国之母。”
路明知曾立下毒誓,要让路嫣然不得好死,以慰陆小婉在天之灵,他眼神怨恨,如毒蛇吐信。“殿下与我所想无差。”
……春雨淅淅沥沥,已是深夜,多数店铺灯已熄了。一骨瘦如柴的老妪敲响了一家院子的门。不一会儿,只见主人打着一把油纸伞骂骂咧咧地开了门,他外衫半敞,显然是被人扰了清梦,此刻正千万分不爽。打开门便愣住了,只见那老妪又矮又瘦,驼腰弯背,胸前背着一破篓,篓上严严实实盖着一层蓑衣剪下来的边角。她脸上是风餐露宿赶路的艰辛,一见他像见了活菩萨,嚎道。“大夫救命啊!”
那大夫虽然素来是个看钱办事的,但人命关天的大事,还是有几分良心,忙喊这老妪进屋。这老妪一路絮叨,说是孩子叫人传染了风寒,怎么也不见好,他爹打仗去了,他娘生他时去了,不得已背着孩子走了一路到镇上来看病,大夫便感叹几句,世事无常,日子不好过之类的话。等他掀开那一层时,当即倒退三步。老妪眼神不好,只当是风寒,可孩子身上已见溃烂,早已经没气了。这是,疫病啊。传入京城时,民间疫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