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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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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滢雪盼着那人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永远不要走来的才好。

  可事与愿违,那人终还是走近了。

  她慌乱低下头,随即利落的玄色袍脚和一双乌色长靴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她原以为,嵇堰会出声询问她为何在此,可并没有。

  她只觉得那人平淡地瞧了她一眼,然后从旁走过。

  一缕风挟着冷冽气息而过,那双乌色长靴也消失在视野之中。

  就这么……走了?

  嵇堰的冷淡,让她有几分措手不及。

  滢雪自问还要继续软弱逃跑吗?

  还要等到明日再向嵇堰诚心谈和吗?

  明日复明日,不知又要拖到哪一日,可梦魇之事就摆在眼前,她不敢再耽搁。

  思及此,滢雪霍然转身,朝着那高大背影开口喊道:“等等!”

  两息后,她才看清了数步之外的男人有多高,她相比起来,格外娇小。

  眼前的男人脚步一顿,还是转了身。

  她对上了一双漆黑锐利的眸子。

  也不知是不是记忆出错了,眼前的男人,与记忆中的那个嵇堰似乎不同。

  她记忆里的嵇堰是丑的。

  可眼前的嵇堰挺鼻薄唇,英明冷目,冠发利落收束,沉稳内敛却又给人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大概是昨晚一宿未眠,早间仪容未来得整理,下颌隐约可见黑青色的茬子。

  有些糙,但丝毫不影响俊颜。

  他下值时换下了薄甲,身着黑色翻领胡服,腰间革带收束配长刀,更显他身形利落高大。

  应是做了几年捕头,又在禁卫军当值小半年,压迫感极强,一双漆黑的眼眸尤为锐利,让人不寒而栗。

  那道带着审视的凌厉视线落在滢雪的身上,她顿时一僵,汗毛直竖。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就在一瞬间溃败,她不由地后退了半步,双肩颤颤发抖。

  她怕嵇堰。

  不是因为梦魇,也不是因为他摇身一变成了朝中新贵,而是在那晚后就怕了。

  那一晚荒唐,她被他弄几番死去活来。腰上被掐得极狠,连着胸口、肩膀和脖子,腿上都是淤痕,咬痕。她皮肤嫩,有好多处都被咬破了皮,肩膀上更是有一个牙印,至今未消。

  她只是养在闺阁中,未经过风浪的女子,纵使身不由己迎合他的索欢,但还是被外物所迫。

  事实并非她所愿,她遇上这种事,更被折腾得凄惨,如何叫她不恨他,不惧他?

  在那凌厉的目光袭来,想起曾经被欺负的模样,又惊又惧,更是委屈,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

  因为害怕,声音颤颤:“夫、夫君。”

  滢雪自小在千娇万宠之下长大的,说话不免带着撒娇,久而久之,不管是寻常说话,还是凶狠骂人的时候,都带着几分软绵。

  她又生得极好,肤白貌美,此时眼眸盈润,好似要哭出来一样,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第一次听到“夫君”二字,嵇堰眉心皱了一下。须臾,声音沉冽:“何事?”

  若不是今日在这见到戚家女,嵇堰也已然忘了自己已娶妻。

  滢雪只着急寻嵇堰,可到了跟前,却忽然不知要开口说什么。

  总该不能开门见山提出让他放过戚家吧?

  她垂眸思索了一息,觉得自己要做的,是让他消恨。

  如何让他消恨,显然只能是伏低做小。

  在嵇堰隐隐不耐之际,那怯懦的戚氏蓦然抬头,一双含泪的眸子抬起望向他,声音颤颤:“我、我想见你,也就来了。”

  ……

  嵇堰沉默地扫了眼她苍白的脸,目光下移,是发颤的肩膀。

  如此惊惧的模样,还敢提出想见他的话?

  “若无事,便罢。”

  嵇堰全然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而去。

  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戚滢雪很挫败,挽留的话在齿间缠绕了半晌,愣是没敢喊出来。

  身后的郭媪一脸的怒其不争,这戚氏长了一副勾人的样貌,怎就是个怂包?!

  “夫人,不是奴婢说你,你如此露怯,怎能吸引到郎主?”

  人走了,压迫感顿时消弭,听到仆妇训斥一般的语气,眉头紧蹙。

  稍稍平缓嵇堰带来心悸后,转身看向身后的仆妇。

  “你若再语出不逊,我便去管事那处说换了你。我总归还是嵇府名头主母,管事多少给两分薄面,届时你去何处,与我无关。”

  她虽势微,可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未嫁嵇堰前,她一心想嫁入郡王府,父亲便托了关系寻宫中的嬷嬷来教导她礼仪。

  关于怎么处理后宅仆从,那嬷嬷也是教了她一手的。

  其中便有恩威并施这一策,简而言之——打一棍棒给一颗甜枣。

  数月下来,郭媪已然习惯对戚氏不敬,这忽然间对上那娇艳小脸上的冷静目光,不知怎的忽生出了几分心虚来。

  原本还想说什么,可想到今早的金豆子,气焰便消了下去。

  而且戚氏所言没错。她总归还是有正妻的名头,若这真找到管事那处,为了嵇府颜面,也会给戚氏几分薄面。

  对上那目光,不禁低下了头,只低声道:“奴婢这是为娘子着急。”

  滢雪道:“急又不急于一时。”

  实则,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都快急得嘴上都快冒泡了!

  说罢,转身便走。

  郭媪随在其后,走了一小段路后才忽然反应过来。

  这戚氏在郎主面前像是鼠儿见了猫似的,怎不到片刻,在她这就硬气了起来?

  这不就是欺软怕硬么!

  正在琢磨之际,前方的人停了下来,忽然问起:“老夫人的院落在何处?”

  滢雪记得话本里边说嵇堰这人冷硬,但对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却是温和的。

  或者,也可以让嵇老太太和嵇家姑娘的态度先软化。

  *

  嵇堰走远了,身后跟着的胡邑开了口:“这戚氏女是怎么回事?此前听管事说,自她进府就未曾出过青芷院,前不久大病了一场,现在病愈后怎主动来寻二哥?”

  嵇堰曾是安州府衙的铺头,胡邑是他手下当差的捕快。因被嵇堰救过命,一直为其马首是瞻。

  嵇堰被戚铭鸿囚禁之时,寡母幼妹也多得胡邑照拂,后来他升迁洛阳,也就把带胡邑一同带走了。

  胡邑又认了嵇母做了干娘,而嵇堰在家中排行老二,胡邑又小他几岁,便以二哥称之。

  毕竟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嵇堰险被戚氏父亲弄死一事,他也是清楚的,自然对这戚氏没半分好感。

  府中人也知郎主不喜戚氏,因此从未在嵇堰面前提起过戚氏的名号,是以戚氏患病也无人与他提起过。

  听到戚氏大病,嵇堰开了口:“戚氏大病?”

  胡邑应道:“可不,说来也好笑,管事道那大夫诊过后,说是忧思过滤,惊吓过度才得病的。她如此怕二哥,怎会忽然寻来,还说想见二哥,怪哉。”

  嵇堰对戚氏女的印象,只停留在那一晚。

  戚氏的容貌,嵇堰着实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昏暗中她既主动却又怕得哭哭啼啼,求欢中又挟着求饶,声声婉转软腻。

  屋中有了灯火,他看得分明,那双泪眼里边全是怨恨和惊惧。

  嵇堰曾有愧,但思及之后那几日发生的事,愧意却全然消弭。

  眼神也冷沉了下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会让管事仔细盘问青芷院的那两个仆妇。”

  胡邑点头:“也是,得小心些才行,毕竟这戚氏女未嫁二哥之前,与那安州郡王世子交往甚密,也不是自愿嫁给二哥的,若是那郡王世子有心勾之,指不定会背着二哥红杏……”

  “少废话。”

嵇堰皱着眉心打断了他的话。

  胡邑看了眼二哥的脸色,看他脸色比方才还沉,便知他不爱听这话。

  诚然,虽仅仅是名头上的夫妻,但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听到妻子红杏出墙,给自己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嵇堰入了院,走到房门外,脚步倏然停下,转头暼了眼胡邑,抬了抬下颌:“去问。”

  胡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二哥让他去问什么。

  讪笑道:“我现在就去。”

  胡邑旋即转身去寻管事。

  看着人走了,嵇堰才转身推开房门入了屋内。

  嵇堰素来不喜旁人伺候,凡事亲为。是以,进了屋中也没有仆从来打扰。

  卸下腰间长刀,洗了把脸后,刮去刚冒头的胡茬子,随即找出一身居家黑色宽袖锦袍。

  把腰间革带卸下,遂把手腕皮革护腕也解下,脱去外袍里衫,露出健壮劲瘦的上身。

  只是,上半身皆是触目惊心的伤疤。

  右肩上到起伏的胸口处有一道约一尺长的伤疤,受伤至今还未到一年,颜色依旧有些鲜艳,看着狰狞。

  除却刀伤,身上全是斑驳鞭痕。

  脱下衣物,正欲换衣之时,似想起了什么,偏头看向自己的肩头。

  那处,有个女人留下的牙印。

  正常男子,哪个都脱不了女色。纵使一向对女子无甚兴趣的嵇堰。

  虽被人算计,但那晚无疑是放纵了,有药劲促使,关于欲望方面的所有阴暗面都显露了出来。

  想起方才碰见的戚氏女,嵇堰却是拧眉。

  软弱胆小,不过只瞧了她一眼,就好似要昏厥过去,如此胆小之人,甚是无感。

  敛了思绪,换上衣袍出了门。

  出了门,胡邑正巧回来,道:“已经让管事去盘问了。”

  嵇堰点了头:“随我去母亲那处用早膳吧。”

  胡邑诶一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今日的早膳有没有昨日的肉包,那肉包一口下去肉汁鲜香,齿颊都是满满的肉香。”

  他们都是从底层出来的,比不得那等世家郎君那般斯文雅致,与他们而言,大口吃肉才舒心。

  说罢,抬眼望天,嘟囔道:“一会怕是有大雨,幸亏昨晚值了夜,休沐一日,也不需冒雨巡逻。”

  胡邑是个话多的人,嵇堰早已习惯,也懒得搭理他。

  嵇老夫人的院子就在隔壁,穿廊过巷,不过是小片刻脚程。

  二人才过月门,就瞧到了立在院中的红色身影。

  嵇堰顿下脚步,与胡邑相视了一眼。

  廊下是在老夫人身旁伺候的顾媪,她黑着脸朝着院中的人道:“老夫人不想见,娘子还是请回吧。”

  滢雪不知嵇堰已至,她只怕他,倒是不怕嵇家老夫人。

  她立在院中,纤细的腰身挺直,双手置于腹前,姿容得体。

  “做儿媳的,晨昏定省是规矩,儿媳入府五月有余,以前不懂事,往后不会了。”

  说到这,她看着廊上年纪四十的仆妇,心道这人应是嵇堰母亲身边的伺候了数年的顾媪。

  应下给郭媪十粒金豆子后,她便把知道的都说了。包括嵇老夫人和嵇三姑娘的脾性,还有身边伺候的人。

  不得不说,郭媪虽是个碎嘴且爱打听他人是非的,但也给了戚滢雪便利。

  知道顾媪是伴随着老夫人多年的旧人,她衡量后,明白这人是不能得罪的,所以她的语气很温和,没有半点不善。

  且她也知自己有一副好样貌,世人总对生得好的人多几分恻隐之心。是以她眼神巴巴地瞧着顾媪,企图让她心软。

  但偏生顾媪不吃她这一套,继黑着脸:“老夫人近来胃口不好,娘子更是不要出现在老夫人面前,以免影响老夫人食欲。”

  听着这话,滢雪不高兴了。

  言外之意,说她让老太太倒了胃口。

  正欲说什么,廊下的郭媪余光似扫到了院门的两道身影。转头一瞧,遂敛去脸上的不喜,忙从廊下走下,略过滢雪,停在嵇堰面前一礼:“郎主。”

  嵇堰并未错过原本镇定自若,且还有几分傲气的戚氏在听到“郎主”二字时,那腰身瞬间一挺,身形也露出僵硬之意。

  几息后,才低头转过神来,一福身:“夫君。”

  再唤夫君,已然比方才在前庭时要镇定许多。不过,僵硬的动作,低垂的眉眼已然出卖了她。

  似乎,这戚氏就只单是惧他。

  滢雪虽低着头,却知嵇堰正在看着她。

  这个认知,让她险些失态。

  “母亲既不愿见你,便回去。”

他冷淡道。

  他们二人成婚,本就是形势所迫,成婚后互不打扰,当个陌路人就很好。

  听到赶人如同大赦的话,滢雪却是高兴不起来。

  暗暗呼出一息,调整心绪,佯装镇定:“晨昏定省是侍奉父母的日常礼节,夫君如此,儿媳自然也要遵守,不能坏了规矩。”

  她说得毫无底气。

  她最不喜的就是规矩,在家中时,如何高兴就如何来,只有出了门才会伪装一二。

  现今寄人篱下,只得挂起厚厚的伪装。

  “随你。”

丢下这二字,嵇堰径直从旁走过。

  到了屋檐下,胡邑压低声音道:“二哥说得对,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戚氏不对劲得很。”

  待人入了屋中,顾媪也没再搭理戚氏,随她怎么站。

  嵇堰在时,空气都是稀薄的,他这一走,空气顿时浓郁了起来。滢雪趁此多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忽然一声惊雷,身体不禁被吓得一颤,身后的郭媪劝道:“这天看着要下雨了,娘子不若先回去,明日再来请安。”

  滢雪性子执拗,不想让嵇堰和嵇老夫人觉得她是个只会嘴上说说的人。

  再说了。她觉得自己能惨些,指不定也能让他们小几分气。

  滢雪对身后的人道:“你要避雨,便去。”

  郭媪闻言,险些吐了血。

  不管旁的,明面上戚氏就是她的主子,就这一点,她哪里敢在郎主的眼皮子底下弃主避雨!

  见戚氏却是没有半点要避雨的意思,急得身后的郭媪变了脸。

  戚氏不避雨,她自然得跟着受罪。

  想起那金灿灿的金豆子,她也就心甘情愿了。

  惊雷过后,豆大雨珠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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