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却是凤衍的。凤浅兮猝然回头盯着他,眼神冷而森寒。“皇叔今日为何一再阻挠此宵小在此作乱?就算那遗诏是父皇所写,焉能知彼时父皇是否清醒?”
她道:“去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朕十七岁生辰,各国朝使来贺。八月十四,北周晔太子曾进宫觐见父皇,其间曾与父皇单独相处。皇叔该知道,彼时父皇已病入膏肓,而他楚晔会一门功夫,摄魂大法。若他趁着父皇神志不清的时候以术法控制父皇精神意念写下此诏,那么就算不得数。”
她声音琅琅,声声冰冷。“况且父皇临终之前并未对朕说起有关任何赐婚的话。”
她冷笑,眼神如席卷的暗流,直勾勾盯着凤衍,“摄魂大法还有一个作用,若是对不会武功或者体虚衰弱的人使用,被控制者清醒后根本不记得那段记忆。也就是说,父皇不曾记得他曾写过任何有关赐婚的诏书,自然不会殷殷叮嘱。”
她目光一扫大殿,最后落在楚旭身上,冷笑,道:“综合以上种种,这份赐婚遗诏的来历,十分可疑。他楚晔若真有求娶朕之心,当日在天凤的时候为何不曾提起?朕当日发兵北周的时候他为何不昭告天下?偏偏在朕大婚之日拿了出来,居心为何,已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一番毫不停歇且字字珠玑的辩驳之后,大殿之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轰然炸开,人人低头耳语,议论纷纷。“说得有理啊,按理说太熙女帝继位之前也是天凤唯一有封号的公主,身份何其高贵,若有赐婚圣旨,早该昭告天下才是。前年北周不是也准备和天凤联姻的么?娶的好像是那个七公主,那时也曾发文昭告天下,那七公主嫁的还是庶出的王爷。没道理正牌嫡出有封号的公主嫁给嫡出太子这么大的事北周和天凤秘而不宣啊。”
“是啊。”
有人接过话,“去年太熙女帝刚册封太女那会儿,各国使臣都曾前往天凤庆贺,北周去的,好像就是晔太子。”
“听说前年太熙女帝随同七公主出嫁北周遇刺,晔太子曾施以援手,好似当时太熙女帝就住在太子府中……”这个声音有些低,挤在众人乱哄哄的声音里根本分辨不清,然而对于武功高强者,便听了个清清楚楚。凤浅兮脸色更冷。容臻面沉如水。在这样下去,保不准就扒出了凤浅兮曾和楚晔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届时又是麻烦。“敬王还没回答。”
容臻尽管脸色难看,却未曾恶言相向,只眼神隐隐怒火翻腾。“这封遗诏,政嘉帝何时所写?”
楚旭连连苦笑,“这个,只怕只有弊国太子殿下才知道了……”“那就让他亲自来。”
凤浅兮冷声道:“遗诏里既说是他亲自求娶,为何不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里?为何要你代为转述?”
她下巴微抬,森然锐利道:“堂堂一国太子,便就如此胆小,只会躲在龟壳里做小人么?”
“陛下……”眼看她话语机锋越来越重,凤衍连忙准备打断,此时却忽闻一声低笑。那笑声低低浅浅温温柔柔,如水般沉静如水般温润,似远远而来却又清晰的回荡在所有人耳里。凤浅兮和容臻齐齐望向一个方向。“谁?出来!”
所有人凝目看过去,却见一人缓缓从角落里走出来。轻袍缓带,玉冠华发,一笑间眼神流光溢彩绝世无伦。楚晔!凤浅兮手指动了动。容臻眼神寒气逼人。上座绥和帝和尤皇后纷纷面色沉怒。楚旭神情讶异,却也松了口气。“五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晔慢悠悠的走出来,也不看其他人,只看凤浅兮,优雅含笑。“我亲自来,你就承认这封遗诏的真实性么?”
容臻看着他,面色森然,忽然一笑。“本宫以为是谁,原来是晔太子大驾光临,失礼失礼。只是晔太子远道而来,怎的不光明正大从正门入?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话说得客气,语气却满含讥诮。楚晔显然是换了身份换了容颜隐藏在各国使臣的队伍中偷渡而来,难得他先前一直沉着不变,眼看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慢悠悠的踱步而出。还真是好定力。面对他的讥嘲,楚晔不动气,讶异道:“本宫正是从正门而入,只是臻太子太过顾惜佳人,大约没有注意到罢了。”
容臻脸色铁青。上座尤皇后终于忍不住了,她一拂袖搭在扶手上,道:“晔太子究竟意欲何为?”
到了这个时候再多的试探再多的婉转都已没了任何意义,只能直面抨击。楚晔仰头看着绥和帝和尤皇后,这才欠了欠身,笑道:“在下不请自来,还望陛下娘娘恕罪。”
尤皇后低哼一声,眼神冰冷。凤浅兮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后回过神来,她依旧站在容臻身边,低低道:“楚晔,别以为你的奸计就能得逞。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骗得父皇写下那什么赐婚诏书,这件事朕以后再跟你慢慢算。现在,此刻,你要么留下观礼,要么就离开,恕不远送。”
当着各国使臣的面,她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几乎算得上在打楚晔的脸了。各国使臣以及南齐百官都默默无言。楚晔却依旧毫不动气,眼神流转笑意款款而温柔。“我来,替大家解方才的疑问。”
他慢条斯理道:“方才陛下亲眼看过那遗诏,怎么未曾发现左下角标明的日期呢?”
凤浅兮霍然抬头。楚晔已经慢悠悠的,自然的从凤衍手中抽出那明黄遗诏,摊开来,正对着凤浅兮和容臻两人,让他们看清楚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下方,微不可查的一行小字。政嘉二十四年,九月二十。轰然一声,凤浅兮脑海炸开。“前年。”
楚晔微笑着,声音更加温柔,“还记得吗?九月二十六,正是我离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