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于栖霞峰设计与楚晔巧遇，凤暝是知道这件事的。他默认，是觉对楚晔这样心思深沉偏偏天生不足的人，若能以情感惑之而不误，自然是极好的。她曾经也有嫁给他的打算，但随着一枚断情丹，一切的计划早已烟消云散。北周朝局复杂，楚长风对楚晔这个儿子根本不上心，更甚者巴不得尽快除掉。再加上天下局势，自己嫁过去未必能得什么好处，到时候一个新嫁寡妇，更是尴尬，凤暝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一点，怎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允诺将自己嫁给他？长久的沉默里，楚晔忽然悠悠叹息。＂人有时候聪明太过了，并不是好事。＂他并未回头，只轻轻的说：＂这个答案，你终有一日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凤浅兮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陌生，陌生得她从未认识过他。楚晔却已不打算再多言，慢慢踱步而去。夜，深沉。……皇城之中，喧嚣热闹早已散去，那些因皇族婚礼而准备的红绸灯笼也在最快的时间撤走，百姓从最开始的兴奋到疑惑再倒默然失声，不过仅仅半个时辰。而皇宫内布置的那些彩带锦缎，却无法快速的散尽，残留的红毯仿佛还在诉说着两个时辰之前的喜庆和盛大。容臻一个人站在龙泉宫中，望着空荡荡的宫殿，四周碧玉辉煌，明珠生光，却没有一个人。那样，寂寞。夜晚的风吹进来，烛台上火光摇曳着，在快要熄灭之时又重新燃起。烛火……他盯着紫铜鹤顶蟠枝烛台悠悠烛光，一簇一簇跳跃着像鬼火。恍惚里想起，今夜原本应该是他大婚之夜。洞房花烛，会有两盏红烛，从夜晚一直燃到天明。这是民间的习俗，宫里也有。但凡民间所以预示夫妻恩爱的习俗，今夜宫中应有具有。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精心筹备的婚礼，他等待了十一年的这一刻，到得最后，她终究弃他而去。江山为聘，万里红妆，十一年相思如海……换来的，不过是她再一次的拒绝和抛弃。她离开的理由如此光明正大，她的隐忍苦衷如此凄清哀凉。他无法不成全。楚晔最后靠近她的时候她悠然大变的脸色没有逃过他的眼，他也未曾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愤怒慌张，他更忘不了她点头答应随楚晔离开之时僵硬麻木的表情和袖中被她自己握得咯吱咯吱作响的手。他知道，她那样离去，一定有隐情。是的，有隐情。而她的隐情，不是因为对楚晔藕断丝连眷念不舍。或许他该感到庆幸，庆幸她的逃离，不再是冷硬或婉转的拒绝。最起码，她是真的想嫁给他。可命运如此森凉，总是在他最得意之时给他当头一棒，砸得他满头鲜血心碎欲裂。疼痛在血液里蔓延，无孔不入。他在这样的疼痛中脸色惨白，痉挛着弯腰，坐在了冰冷的台阶上。他坐下，看着外面垂下来的宫灯。在这样的夜色里，竟然有一种凄清的冷寂之感。空荡荡的风盘旋回荡着。更冷了。身体是冷的，心却是忽冷忽热的。他怔怔仰头，忽然觉得这宫殿好高好高，在这样的高度衬托下，他自己渺小如蝼蚁。外面却有脚步声缓缓而来，单调的步伐，伴随着衣裙摩擦过地面的声音，缓缓靠近。一声长叹。＂臻儿。＂熟悉的声音，有几分陌生的语气。从小到大，这个声音伴随他二十多年，冷漠的、温和的、严厉的、慈爱的……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的沉重叹息。他低头垂眸，华贵的衣裙从眼前扫过。他没有起来行礼，也没说话，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着。偌大宫殿之中，一站一坐，最亲近也最遥远的母子。半晌，又是一声轻叹。尤皇后蹲了下来，以她高贵的皇后之尊不可能有的举动，慢慢蹲在儿子面前，美丽清冷的面容上没有了往昔严厉温和冷漠种种神色，却又似这一切的总和，汇聚在她眼中，化成复杂的涓涓细流。＂她走了。＂她声音温柔，抬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似乎想以这种方式给予受挫而心冷的儿子一点温度。＂我知道。＂容臻平静的回答，＂可她有苦衷。＂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子，道：＂母后，我不怪她。我只是觉得自己无用，那么多年，我精心准备了十一年。我想过楚晔可能会捣乱，我想过会有任何意外莫名其妙的发生，我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整个皇宫都包围得密不透风。他敢来，我就能让他走不出去。可是那又怎么样？他手中有那样一张王牌，兮儿无法违抗，我也无法跨越。＂他轻轻的笑，笑出几分寒意。＂楚晔，他可真是费尽心机。手中有那么一张王牌，偏偏等到凤暝死后才用，偏偏等到我们大婚这一日才拿出来。他不过就是想当着天下人的面，打我的脸。＂尤皇后看着他，看着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最优秀，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此刻深陷情网失意困顿。这模样，仿佛十一年前……她闭了闭眼，忽然道：＂既然你都清楚，怎还在这里失魂落魄什么都不做？＂容臻眼眸微动。尤皇后面容沉静已不复之前那般复杂之色，平静又清冷道：＂我的儿子，可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倒的。楚晔闹了这么一出，当着天下人的面抢走了你的女人，难道你就甘心？＂她眼神锐利，直直逼向容臻的眼，清声道：＂你知晓她悔婚是迫于无奈，怎能让她就这样困于他人身侧无计可施？你在这里上身失意有何用？不过平添他人笑话罢了。＂她道：＂容臻，你是南齐的太子，是本宫的儿子，更是未来天下的霸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你打倒。＂她道：＂十一年前你对我说过什么？你说你要站在这世界之巅，你说你要给她最强大最坚固的依靠。如今不过一丁点小事就把你打败了吗？＂她道：＂站起来，打起精神，去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夺回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