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回以前的太子府，如今的摄政王府。一别近两年，凤浅兮再次踏进兰曦阁。这里一切如旧，只是比从前更加冷清了。楚晔道：“现在这里住一晚，明日我们就去定州行宫。”

“嗯？”

凤浅兮蹙眉，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碧浮宫，于他们而言，意义非凡。“我先给你把毒清除再说……”楚晔摇摇头，眼神里有种对命运了悟的苍凉，“没用的。”

“什么没用？不许胡说。”

凤浅兮嗔怒，“表哥牺牲了整个婆娑族才换来的解药，你怎能……”她突然说不下去了，眼睛涩涩的生疼。楚晔眼神一暗，伸手揽过她，轻声道：“我们都欠了他……”凤浅兮在他怀里闷闷道：“他说对不起，他说对不起……他对不起我什么？他从来都没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那不是他的错，他没有错，他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什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浸透着多少年的记忆流觞，灼痛了谁的灵魂心扉。楚晔久久的沉默，揽着她的手微微收紧。那一世的结局太过惨烈，以至于一旦想起来，便痛彻心扉。如果可以重来，他想，他再也不会再一开始就对她冷眼相待，或许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事。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所以他们都为自己曾经的自以为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三生三世，世世悲凉，世世苦痛。……凤浅兮也渐渐沉默下去，泪水将他的胸膛濡湿，仿佛一遍遍清刷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窗外雪花还在下个不停，风声冷冽入骨。她想起楚晔不能受寒，忙推开他。“你快去躺着，我去给你熬药。”

楚晔拉着她一起躺到床上，“你怀着孩子，不能操劳，这府里又不是没有下人，让他们去就行了，先陪我躺会儿。嗯，我已经很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凤浅兮听得最后这一句，心口又是一痛，也不再挣扎，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怀里。楚晔半阖着眼睛，下巴抵在她头顶上，嘴角微露一抹笑容。“好久没这样抱着你了，真好。”

凤浅兮心中一酸，反手抱着他的腰，道：“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永远。”

楚晔只是笑。永远是多远呢？他已毒入心肺，没几天可活了，她还有大好年华，怎舍得让她就这样为自己虚度青春？“浅浅。”

他突然出声，“对不起，我没能找到你二哥。”

凤浅兮一怔，然后摇头。“你容忍楚旭这么久没杀他就是为了从他口中知道二哥的下落吧？从你让他回京开始我就知道，二哥或许早已不在北周，所以你才设计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楚晔没接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凤浅兮抬头望着他，“夏侯秧是你的人？”

“嗯。”

楚晔回答的漫不经心。凤浅兮沉吟一会儿，道：“所以十一年前东丘之战大越突然撤军，是你在暗中操作？”

楚晔不回答，已然默认。凤浅兮又沉默，半晌瑟瑟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做什么？”

楚晔抚着她的发，“告诉你然后你因报恩嫁给我？我们之间只剩下恩情交易？浅浅，你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眼神深邃辽源，千万年都那般温润如玉石，看着她的时候温柔又带淡淡忧伤。凤浅兮心口一揪，又道：“那你还抢婚……”楚晔长叹一声，抱着她，无奈而苦涩道：“我就要死了，最后一段时间，我希望你陪在我身边。即便我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不许说死，我不会让你死。”

凤浅兮立即打断，神情严肃而惶惑。楚晔笑笑，眼睛月牙般美丽，抱着她继续说：“抢婚也是无可奈何……原本我没打算那么做的，可惜你太不安分，总是喜欢与我作对。我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了。”

凤浅兮想起一件事。“你当时派人杀慕容归挑起战争真的是想逼我向你低头？可那时候我们俩的关系那么……你该知道我不会答应才是。你到底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楚晔轻轻叹息，“某人身边桃花太多了，让我看着不舒服，只好暂时调走了。”

凤浅兮双眼一瞪，立即明白过来。故意没杀死慕容归，就是料定自己会让兰华去南齐，然后又在行宫守株待兔重创兰华，逼得兰华回婆娑族，离开她的身边。再后来她嫁给容臻，他去抢婚的时候也就更轻松些。她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这世上还有你算计不到的人么？”

楚晔但笑不语。那般千丝万缕费心筹谋，说到底也不过只是想换她相伴至人生最后的光景。这一生太寂寞太孤独，总要留下一丁点温暖的回忆，否则他要如何度过那幽暗地狱里的几十年抑或者几百年？凤浅兮看着他眼底哀伤深浓，心中也不禁一酸。“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冷淡？”

当时他带她去行宫那一路上，对她可是没半点温情客气，完全当她是空气。楚晔眼神浮现朦胧的笑，“不然呢？对你好你不稀罕，到头来还是我自己更不舍，你是让我干脆杀了你与我一起死还是只守着你的人到最后放你洒脱离开？”

他抱着她的手势温柔小心，生怕伤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浅浅，如果可以，这世上我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你痛，我只会更痛。”

他声音低沉语气哀伤，“可我有什么办法呢？让我活着的时候看着你嫁给别人，我做不到。让你跟我一起死，我舍不得。所以只能把你放在我身边，然后疏远你，你恨我怨我也罢……我只要能看见你就好。我告诉自己，这辈子就任性这么一次，一次就好……我不碰你，以后你还可以再嫁给别人，总归能一生安稳幸福。我本就残破之躯，又四面楚歌，一辈子操心不完的那些阴谋诡计，何苦连累你和我一起堕入阿鼻地狱？”

“所以我离开后你是真的打算放弃我？”

凤浅兮听得心痛，眼泪再次在眼眶中泛滥成灾。楚晔眼神又暗了暗。“我是没想到，你能真的拿到赤罗殇……”兰华有多重视婆娑族，他比谁都清楚。那时候她去婆娑族，兰华最有可能的是把她抓起来送到容臻身边。他没想到，兰华真的为她舍弃了整个婆娑族。“甚至让司徒去接你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如果你愿意跟容臻走，我也不勉强……”他声音低低的，一字字温柔入骨又哀伤缠绵，“我也没想到你会怀孕……”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眼神里惆怅又欢喜。凤浅兮抿唇。“你没有让司徒轻尘出兵相助除了情况特殊西凉没有出兵的理由，更是因为楚旭曾与他一起作战熟悉西凉军情，担心会有意外？”

楚晔嗯了声。“幸好你没事……”凤浅兮漠然。能有什么事？他将所有的危险全都引到自己身上，她一回京他就派人相救，她自然万分安全。楚晔又叹息一声，有点无奈又释然道：“我以为你想要这天下，那我就打下来送到你手上……我没想过要逼你禅位……有司徒帮你，再加上你自己的势力，又富有一国，以后你和容臻共掌天下也好，做他的皇后也罢，总归一世安稳……可你不要，你不要，我拿这江山又有何用？你不是奇怪当初你父皇为何会答应我求娶你么？那是因为我告诉她，将来的北周都是你的，我只要你陪我最后一段时间……至于抓了兰姨逼迫你。”

他顿了顿，又道：“我不带兰姨到定州，容臻也会抓她来威胁你。别以为他多君子，男人想得到自己所爱的女人可以不择手段。而兰姨，永远都是你的致命弱点。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又怎会让你再面对两难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