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悲伤落寞到苦笑,在那一刹那猛然收紧的缰绳被他无力松开。他又在期盼什么!他又有资格期盼什么!他无声转身,马蹄随他身形踢踏。温宛重新回到他的视线里,他想多看一眼,哪怕只是背影。金禧楼已经过了,方炎盛的马车也已经过了。温宛没听到紫玉唤她,没看到紫玉朝她招手。她踏步前行,可每一步都仿佛用尽她所有力气!眼泪没有掉下来,心却犹如刀绞那般难以忍受。好疼。可是没关系!她还有她的骄傲!哪怕这份骄傲脆弱到只要现在有人轻轻一戳就能碎成渣滓,可是没关系!只要碎的时候那个人没看到就没有关系!温宛忘了方炎盛,忘了紫玉,忘了问尘赌庄,忘了她还在朱雀大街上!可是她知道背后那个人在看她,她没有忘记自己要往前走,昂首阔步,绝不回头!心痛有什么关系,痛在没人的时候就行了!仙瑶阁的窗棂,苏玄璟看着温宛的身影一步不停,都不知道她要走去哪里!愤怒就要吼出来,伤心就要哭出来,你那样坚强的样子有多让人心疼你自己知道么!苏玄璟双手握紧紫檀精雕的棂框,咬着牙齿,眼睛落到萧臣身上。从来没有一时一刻,让他这样憎恶萧臣。当初你不放手难道就是为了这样伤害一个我竭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女人?萧臣,你当真该死……温宛终究没有走到朱雀大街的尽头,因为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人。那人或许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可温宛就是注意到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被她定格。她看似平静的表相内心里竟有些不知所措。人的感觉,如此奇妙。“寒棋,拜见温县主。”
看着一袭雪色大氅的寒棋俯身在自己面前,温宛停下脚步,目光仍然平静的让人看不出情绪,“长公主身份在温宛之上,这一拜折煞我了。”
面对眼前少女,温宛慌乱的心境瞬间归于平静。没有猜测,她就是寒棋。这时的寒棋施礼之后站起身,眉目间尽是善意,“我自远地来,以客拜主,应该的。”
寒棋貌美,除了美还有一种独属于她的清韵气质,眉如远山墨黛,双目犹如清水,桃腮带笑,气若幽兰。温宛看得出,寒棋上过妆容,且十分仔细。不浓艳,不敷衍,恰到好处。“长公主初来大周皇城……”就在温宛想要说话时,萧臣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背逆着光阴影将温宛笼罩在里面,那种保护的意味丝毫不掩。“寒棋拜见魏王殿下,此前得魏王殿下救命之恩本该亲自登门拜谢,只是抱歉,今日寒棋想约的人是温县主,就是不知县主是否赏光?”
寒棋视线转回到温宛身上,浅笑嫣然。温宛虽有诧异,却无丝毫忸怩。她笑道,“公主既是客,我当尽地主之谊,金禧楼如何?”
寒棋点头,“那这次我不与县主客气,金禧楼甚好。”
紫玉在这个时候跑过来,温宛便带寒棋转身走向金禧楼。她由始至终没有看萧臣一眼。反倒是紫玉,在扶自家姑娘的时候身子有意无意撞到萧臣,虽然没撞动,可她用尽力气了。萧臣站在原地,看着那抹坦然而去的身影,再也没有追过去的勇气。仙瑶阁窗棂处,苏玄璟看到温宛与寒棋入金禧楼,心下生寒……此刻金禧楼,雅间。温宛转身欲请寒棋入座时,寒棋竟上前一步俯身,神色肃然,“寒棋有亏于县主,不求县主谅解,但求县主受我一拜。眼见寒棋欲双膝跪地,温宛立时搀起,“长公主礼重了!”
寒棋俯身抬头,目光真诚,满是歉疚,“雪中长跪,不痛在身痛在心,若非寒棋出现,哪里来的这般波折,县主受苦乃我之过。”
温宛没想到。她真的没想到最先来与她道歉的不是萧臣,是寒棋。可这与寒棋有什么关系!不是寒棋也会是别人,这件事她真正伤心的是不明不白!她真正伤心的,是没有被真诚以待。“长公主不必如此,雪中长跪是温宛想要保住我御南侯府的颜面,是我私心,并非因为别的。”
温宛扶起寒棋,“公主坐。”
“县主豁达。”
雅室里没有别人,紫玉和与寒棋一起来的丫鬟被安排到隔壁雅间,温宛特别吩咐殷荀照着她这桌的膳食给紫玉她们也准备一桌。九全宴,一道菜也不少。殷荀亲自上菜,茶是极品碧螺春。“有苦丁茶吗?”
寒棋在殷荀准备倒茶时问道。殷荀随即将茶壶搁到温宛身侧,“客官稍等。”
待殷荀离开,温宛沉默半息,看向寒棋,“公主喜好苦丁?”
“不喜,非但不喜还很讨厌。”
寒棋看了眼桌边青瓷茶杯,淡淡道,“人生而苦,至死方休,吾不敢甜,怕贪念,有贪则有欲,有欲则苦,可那是求而不得之苦,怕是要更苦。”
“我喝苦丁,是想告诉自己,人生如此。”
温宛不知道寒棋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故作高深,可她觉得人生而自由,苦乐自寻,“如果人生而苦,就更应该给自己一点甜,该肆意而活,尽情绽放。”
寒棋反倒理解温宛的说法,因为她们是不同的人,眼前少女活在众星捧月里,她没有萧臣,还有爱她的御南侯府里的每一个人。而她,连出生都带着使命。“人生而苦,也可以尽情绽放。”
寒棋笑对温宛,她看着温宛的眼睛,明亮清澈,不染纤尘,是她喜欢的颜色。寒棋曾想过温宛见到她的情景,或厌恶,或愤怒,或厮打,统统没有。而与温弦截然不同,寒棋不嫉妒温宛的众星捧月,她偏爱温宛身上散溢出来的君子坦荡气度跟正直宽广的胸襟。谈不上惺惺相惜,可也绝不讨厌。殷荀端着刚沏的苦丁茶走进来,见他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温宛勒令其从外面把门关紧,谁也不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