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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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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襄阳侯府老夫人六十寿辰。

  襄阳侯府历经三代日渐没落,直到宋缊白这一代才又开始有起色。宋家男人皆在朝为官,官职最高的要数二房的宋缊白,乃从三品的吏部左侍郎。

  况且二房还有一女许给了睿王府世子,这宋家便也是睿王府的姻亲。因着这层关系,宋老夫人的六十寿辰办得极为热闹。

  一大早,宋家门口已经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阿黎便是在一众婢女们嘈杂的脚步声中醒来的。

  她睁眼听了会外头。

  婢女们边洒扫,边悄悄议论今日来了哪些贵客。

  过了会,见凝霜进来,她又故意闭眼。

  凝霜轻笑,放下东西走过来掀床幔:“姑娘还没睡醒吗?”

  阿黎闭着眼睛,唇角翘起来。

  凝霜说:“哎呀,那可惜了,今日早膳有枣泥糕呢,放了许多蜜糖。”

  阿黎立马睁开眼:“凝霜姐姐,我醒啦!”

  凝霜好笑,去柜子里寻衣裳来给她换。

  阿黎见她捧着的是新样式,好奇问:“这件我怎么没见过?”

  “这是昨日容世子派人送来的,”凝霜说:“上次在御马巷容世子让绣娘给姑娘做了几身衣裳,昨日刚做好就送来了。”

  “哇——”阿黎下床:“凝霜姐姐快给我穿上。”

  衣裳是舒适的雪缎料子,四月天穿不冷也不热刚刚好。剪裁极其合适,绣工也精美,不仅在袖口处绣了两只蝴蝶,还在在腰带上也绣了许多星星点点的小花。

  再配上红绳锁系,越发衬得小姑娘唇红齿白,像个年画娃娃似的。

  容辞还命人打了许多小姑娘喜欢的首饰,足足一箱子。凝霜从里头挑出一串珊瑚珠串,绕着小姑娘的双丫髻挽了个花儿。很快,活脱脱的明媚小美人便出现在了镜中。

  阿黎望着自己,腼腆道:“我怎么这么好看呐。”

  端早膳进来的婢女们听了这话,被逗乐了。

  .

  睿王府。

  容辞已拾掇好,正欲出门前往襄阳侯府时,侍卫过来禀报。

  “世子爷,牢里传话来了,尹公子说已考虑好,要见您。”

  容辞停下:“现在?”

  “正是。”

  默了默,容辞吩咐车夫:“去大理寺。”

  “是。”

  马车立即掉头,往大理寺走。

  .

  大理寺地牢。

  尹绍歆坐在小床上,手里一只暖炉。

  一张床,一只岫炉,这是容辞来见过他之后,他在牢里唯一过得有尊严的日子。

  牢役们不敢再羞辱他,连一日三餐也变得丰盛。甚至,若他开口讨要,牢役还会尽力满足。

  这便是容辞给他的答复。

  那日,他问:“我凭什么信你?”

  他确实不信,这桩案子连恩师都放弃了,而无权无势的睿王府世子又怎有能力办到?

  他认为那十三岁的少年只是在他面前故弄玄虚,或是想空手套白狼。

  然而,他却轻飘飘地说:“不急,你慢慢考虑。”

  然后也轻而易举地,让他在大理寺地牢得到截然不同的待遇。

  尹绍歆眼睫半掩,视线静默落在精致的岫炉上。

  他家中并不宽裕,为了供他上学已耗尽大半家财。岫炉这种精细之物他并不曾用过,这还是第一次。

  且是在地牢这种地方。

  容辞,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突然令他起了极大兴趣。

  他感兴趣的不是这个少年的财富,而是这个少年背后隐藏的势力。

  过了会,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很快,脚步声走近,停在他面前。

  一双金缕绣文皂靴出现在尹绍歆视线内。

  尹绍歆缓缓抬眼,少年仍旧是那件靛青锦袍,面如冠玉。脸上的表情平静,甚至算得上温和。

  可温和中,他又窥见了那种上位者睥睨的霸气。

  他唇角勾起,声音淡而凉薄地传入他耳中。

  “尹公子,没想到你考虑得这么快。”

  .

  从大理寺地牢出来后,已是辰时。

  小厮禀报说:“世子,王爷和王妃已经去襄阳侯府了。”

  容辞点头,弹了弹袖上几不可见的灰尘,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穿过中央大道,进了广荣街,却不在襄阳侯府的正门停下,而是停在了偏门。

  容辞下马车后,等在偏门的婢女上前来领路。

  边走,婢女边汇报阿黎今早的事。

  “姑娘早膳喝了一碗虾粥,还吃了两块枣泥糕。对了,昨日世子派人送来的衣裳姑娘喜欢得很,穿上后巴巴地等世子过来,说要给世子您瞧呢。”

  容辞静静听着,面上看不出情绪,脚步却不动声色快了些。

  婢女原先走在前头领路,不知不觉竟是落在了后面。

  “姑娘昨日睡前还自己默诵了两首诗,眼下,《千家诗》能背诵一大半了,兴许过不久就能背完......”

  到了院子,容辞一眼就瞧见阿黎坐在椅子上。

  花厅椅子高,而她人小腿短,双脚悬在半空晃啊晃。见他来了,她立即滑下椅子奔过来。

  “容辞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等很久了?”

容辞摸她脑袋。

  “没有。”

阿黎摇头:“我适才去给祖母请安啦,我娘亲还没来,祖母怕我无人照看就让我先回来。”

  “容辞哥哥,我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呀?”

  恰巧这时,婢女小跑进来说:“姑娘,夫人回来了,这会在大门口刚下马车。”

  阿黎高兴:“容辞哥哥,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

容辞点头,任她牵着自己往前院去。

  .

  戚婉月回襄阳侯府,令众人诧异,刚下马车的宾客,故意停在门口打量。

  宋缊白一早过去接人回来,这会儿他殷勤地等在马车前,伸手欲扶。戚婉月像是没瞧见,从另一旁下了马车。

  他镇定自若收回手,摸了摸鼻子。

  戚婉月是国公府的嫡女,也曾是京城里有名的贵妇人。有几个认得的夫人上前来跟她寒暄,这下子倒是完完全全将宋缊白无视了个空。

  宋缊白自讨没趣,正巧也遇见同僚,拉着说了几句话。

  阿黎牵容辞出门时,喊了声站在台阶上的爹爹,然后又探头去瞧贵妇人们围着的娘亲。

  她招手:“娘亲,阿黎在这。”

  戚婉月见着女儿,脸上溢出笑容,辞别夫人们后,走过来将女儿抱起。

  “阿黎乖不乖?”

  “乖的。”

  戚婉月又问容辞:“容世子一早来的?”

  “伯母,”容辞行了一礼:“晚辈耽搁了,也才来。”

  “你父王母妃呢?可到了?”

  “他们一早到了。”

  “走,”戚婉月放下女儿,拉着她:“我们去给王爷王妃见礼。”

  一大两小就这么进了门,宋缊白张了张口,来不及说一句话,又被忽视得干干净净。

  同僚打趣他:“还望什么?赶紧跟上去啊。”

  “魏大人见笑了!”

宋缊白拱手一礼,忙跟着进门。

  .

  进了府中,宾客更多,且皆是亲戚同僚。戚婉月不好当着众人给宋缊白脸色看,故而不冷不热地让他跟在身边。

  阿黎一手牵着娘亲,一手牵着爹爹。乍一看,倒挺像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三房夫人尤郦娘和丈夫正在招呼宾客,尤郦娘见戚婉月过来,笑道:“二嫂总算来了,你不在这些日我忙得头昏眼花,想着若是二嫂在就好了,二嫂聪明能干,定能将所有事轻松处理。”

  宋家三房妯娌相处历来和睦,戚婉月跟尤郦娘交情不深,但也没什么龃龉。听她这番谦词,戚婉月客气道:“快别这么说,难为你操持这么一大家子,阿黎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得她肯定,尤郦娘心里高兴:“二嫂客气了,你们快进去吧,娘在里头等着了。”

  “好。”

戚婉月点头,带着阿黎款款进门。

  堂屋里头,宋老夫人坐在上首受众人恭贺,见二房一家子进来,脸上笑开了花。

  “娘,媳妇不孝,来晚了。”

戚婉月上前磕头。

  “快起来,你身子不好回来一趟不容易,坐下说话。”

  老夫人这话是给儿媳妇解围,不然旁人还以为戚婉月拿架子,连婆母寿辰都姗姗来迟。

  是以戚婉月听了心里愧疚,对婆母更是感激。

  容辞跟在后头,也给老夫人行了一礼:“晚辈祝宋家祖母松鹤长春,日月昌明。”

  阿黎也跪下去:“孙女祝祖母福寿年年高,吉祥岁岁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话还是容辞路上教她的,她默默背了许久,这会儿一口气不带喘说出来,得意地悄悄看向容辞。

  容辞似有所感,会心地睨她一眼,夸赞:“阿黎说得好。”

  “嘻嘻。”

阿黎露出两颗小虎牙。

  一个五岁粉嫩可爱的小姑娘,一个十三岁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这般凑在一块实在养眼。

  大人们瞧着,也忍不住暗暗赞许——睿王府和襄阳侯府的这桩亲事越看越像天作之合。

  寿宴男女分席,见过宋老夫人后,戚婉月便带着阿黎去内院。

  宋缊白不舍,怕妻子不搭理他,只好拉着女儿磨蹭。

  “阿黎要听你娘亲的话,别淘气,别让你娘亲累着。”

  “今日人多,可莫乱走,免得被拐子抱去。”

  阿黎问:“在家里也有拐子吗?”

  “说不准,总之,阿黎跟紧你娘亲就是。”

  “嗯,”阿黎点头:“知道啦。”

  如此,啰啰嗦嗦嘱咐了一通,宋缊白才目送娘俩离开。

  老夫人在堂屋里瞧见了,招婢女过来问:“那位这会儿在何处?”

  婢女回:“老夫人,按您的吩咐,安排在西厢房吃茶了,也着人看着的,必定不让她乱走。”

  “好。”

老夫人沉吟了会,说:“今日二夫人回来,可莫让她闯见人。那位吃完茶,随些礼打发回去就是。”

  “好。”

婢女应声。

  .

  西厢房。

  这里是襄阳侯府最偏僻的客房,离前院和后院都隔得远。李秀兰坐在厢房里听着远处传来的热闹,脸色难看。

  站在她身后的婢女也忿忿不平:“夫人,您好心好意地来贺寿,寿礼也送得不菲,却得她宋家人这般对待。”

  她瞥了眼外头守着的两个婆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瞧瞧这是做什么?若是不想让咱们来大可回绝就是,可既然让咱们来了,又派人守着咱们,这是把夫人当贼防呢!”

  李秀兰的脸色更沉了。

  她今日特地打扮齐整来给宋老夫人磕头贺寿,哪曾想进了府宋老夫人只让她在堂外磕头,然后就被带来这么个僻静的地方吃茶。她已经坐了快半个时辰了,却连宋缊白的面都见不着。

  婢女继续道:“夫人,您可是这宋家的恩人,宋家如今这般做派哪里还记得半点恩?依奴婢看,老爷和老夫人真是白搭了性命。”

  “住嘴!”

李秀兰呵斥:“这是什么地方?也由得你编排?”

  虽是这么说,可她心里也极度不平。

  想了会,她招手:“你过来,我有话吩咐你。”

  婢女凑过去,听她嘱咐了一番,点头:“好,奴婢这就去打听。”

  .

  后院花厅,戚婉月见着睿王妃,拉着人好一顿说话。

  戚婉月还在闺中时跟睿王妃是手帕交,两人情同姐妹。

  后来,她生下阿黎,睿王一家来吃酒。不想,容世子一眼瞧中了阿黎,央着说讨回去做媳妇儿。

  彼时容世子才八岁,小孩子童言童趣,惹得大人们直乐。但睿王妃却合掌一拍,当即将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了下来。

  这会儿,两人坐在一处,说的也无非是两个小孩子的趣事。

  睿王妃笑道:“我原想着他长大会后悔,如今看来,哪里是后悔,他将这个未过门的小媳妇儿养得妥帖得很。”

  戚婉月道:“阿黎也甚是依赖容世子,说起来,这些年还真是辛苦他了。”

  “嗐,”睿王妃摆手:“谈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左右他自个儿的媳妇自个儿养吧,我们当甩手掌柜乐得轻松。”

  戚婉月好笑,与睿王妃说了会话后,起身道:“我茶水吃多了,出去一趟,你先坐。”

  “好好好,你去吧。”

  戚婉月出门,问婢女:“阿黎呢?去哪玩了?”

  婢女说:“阿黎去前头找容世子了,后头都是半大的姑娘,嫌她小没人乐意跟她耍。”

  豆蔻年华的少女们谈的都是诗书或衣裳首饰,阿黎一样都不懂,听得无趣索性去前院找容辞了。

  戚婉月点头,径直往后头恭房走。然而走到半路,婢女突然“咦”了声。

  她扭头:“怎么了?”

  婢女迟疑:“夫人,水榭那边站着的可是二老爷?”

  戚婉月抬眼看过去,眸子顿时结了层冰。

  岂止宋缊白,那李秀兰居然也在。

  .

  当天,寿宴结束后,戚婉月毅然回别院。

  老夫人心下失落,可也清楚戚婉月性子烈,想走就走,谁也留不得。

  而大房和三房则是不好插手二房夫妻的事,只面上打了个圆场。

  倒是阿黎,好不容易盼着娘亲回来,却待了一天不到就要走,她在门口扯着戚婉月的袖子很不舍。

  “娘亲又要走了吗?”

  戚婉月也不舍女儿,但她实在不想留在这里。

  她蹲下来:“阿黎乖,等你学堂放假了,娘亲派人来接你可好?”

  阿黎乖巧,从来不会忤逆父母,她黯然点头:“娘亲说的哦,放假就来接阿黎。”

  “嗯,娘说的。”

戚婉月抱了抱女儿,上马车。

  夜幕下,戚婉月的马车缓缓消失,阿黎忍不住,低头揉眼睛。

  宋缊白在一旁瞧见,自责不已。想过去安慰女儿,却被旁人抢先一步。

  容辞走过去,抚摸小姑娘后脑勺。

  柔声宽慰:“阿黎莫难过,过些天我得闲,带你去靖水别庄住两日可好?”

  阿黎瓮声说:“可我还有上学呀。”

  “无碍,我帮你跟学堂夫子请假。”

  若有赶不上的功课,他亲自教就是。

  可尽管如此,阿黎还是很难受。她看向宋缊白:“爹爹,娘亲以后还回来吗?”

  宋缊白心里清楚妻子为何决意离去,想起下午的事,暗自后悔。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此时一个小卒骑马赶来,拱手道:“宋大人,户部送来了些文书,陈大人抉择不下请您过去商议。”

  宋老夫人问:“这么晚了还要去官署?”

  宋缊白转身恭敬答:“儿子不孝,近日事忙。”

  “罢了,你去吧,正事要紧。”

  宋缊白点头,又看了看女儿,愧疚道:“阿黎放心,爹爹一定把你娘亲请回来。”

  说完,他也上马车往官署去了。

  人都走了,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宋老夫人应酬了一天这会儿累得不行,可孙女眼泪汪汪,她不忍丢下她回去歇息。

  容辞看出她心中忧虑,起身说:“祖母,您直管去歇着吧,阿黎这有我。”

  他扭头问:“阿黎,想不想去看皮影戏?”

  容辞果然是唯一能哄阿黎的人,一句话就令阿黎高兴起来。

  “想啊,当然想。”

  小姑娘的忧伤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眼巴巴地扯着容辞的袖子,令旁人忍俊不禁。

  宋老夫人道:“想去就去吧,要听容世子的话,嗯?”

  “嗯。”

阿黎抹了把泪珠,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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