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绿荫合地,蝉鸣声声。 洒着紫色斑点的湘妃竹帘子静静地垂立在厅堂的门口,当差的小丫鬟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发呆。 听到动静,她立刻站直了身子,这才循声望过来。 看见是十一娘,她一面动作敏捷地打了帘子,一面高声朝里禀着:“侯爷,夫人回来了!”
徐令宜从内室走了出来:“回来了!”
他穿了件宝蓝底鸦青色万字穿梅团花茧绸直裰,乌黑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还插了根黄杨木的簪子。打扮得很正式,不像往常在家里时穿的那样随意。 十一娘微愣。 徐令宜已折回了内室:“那边怎样?谁赢了?”
声音平和中带着些许的温醇,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十一娘心里却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 “天气热,难得像这样聚在一起。”
她笑着进了内室,“大家都挺高兴的……” 她的话音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内室的帘子后面而嘎然而止。 内室里,徐令宜表情严肃地背手仰立在屋子中间,冷峻的目光如泰山压顶,让屋子里的空气都凝重起来。 十一娘心里一沉。 是什么事,连身边的丫鬟也要瞒着不露端倪…… 她不由快步走到了徐令宜的身边:“出了什么事?”
余音颤悠悠的回荡在屋子里,有种怯生生的脆弱。 徐令宜伸开双臂把她抱在了怀里。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到他健壮的胸膛、结实的手臂……有些不安的心突然就沉静下来。 她环了他的腰,仰起头来凝望着徐令宜,静静的目光如春天的小溪,缓慢而又温柔地流动着。 徐令宜之前还有的一点顾忌不翼而飞。 默言,看上去柔弱,可事到临头,比他想像的更坚强,更镇定,更理智! 他手臂微紧,把那如春柳般柔韧的身子圈在了怀里。 “区家告王九保指使旧部假扮海盗,私通贸易,罪证确凿。”
徐令宜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虽然不知道皇上怎样处置他,但为了以防万一,王九保把他一个刚刚三个月的孙子托付给了我……” 如晴天霹雳。 十一娘满脸惊愕。 靖海侯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状告王九保?满朝文武,王九保为什么把家族的血脉委托给徐令宜? 太多的疑问。 可她更相信徐令宜的判断与决定。 “侯爷有什么吩咐!”
她的声音开始还有点颤抖,当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语气已变得十分冷静、从容。 “我让王家的死士今晚亥初时分把孩子丢在万义宗看护的果林里。”
徐令宜的声音比她更沉着,“你现在想办法让万大显两口子回趟庄子,然后把这个孩子收养在他们名下。”
“我知道了!”
十一娘一句多的话也没有问,配合道:“我这就叫滨菊进府。”
说着,她思忖着,“只是现在已申初了,滨菊赶回去得一天功夫……只怕时间有些来不及了。”
“让万大显帮着养,一是看在他是你的陪房,忠心耿耿;二是因为那地方是个果林,很偏僻,轻易不会有人经过,”徐令宜十分冷静,“孩子哭起来,万义宗是个敦厚老实的,听了不会不管。待明天万大显回到家里,只说这孩子可怜,留下来就可以了!”
什么都考虑周全了! 十一娘点了点头。 “那我去王励那里了。”
徐令宜轻声道,“如果有什么事,你差人去跟我禀一声。”
十一娘“嗯”了一声,松了手。 徐令宜却静静地抱了她一会,这才撒手转身出了内室。 十一娘望着晃动的湘妃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朝临窗的大炕走去——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有点软。 * * * * * * 窗外的树荫映在透明的玻璃窗上,西洋落地钟滴滴哒哒地,都让内室多了一份静谧。 十一娘高声叫了秋雨进来:“去,让滨菊立刻进府一趟。”
秋雨有些奇怪,但还是恭敬地曲膝应“是”退了下去。 十一娘盘坐在大炕上,望着炕几下谨哥儿的沉香木小马玩具发愣,一直到秋雨来禀“万大显家的来了”,这才移开目光。 “让她进来!”
她露出笑容来。 “夫人!”
滨菊曲膝给她行礼,脸上有见到她的喜悦。 十一娘让小丫鬟端了小杌子她坐,上了茶点。 滨菊连称“不敢”,主动地道:“您这个时候把我叫来,可有什么要紧的吩咐?”
“是有件事!”
十一娘沉吟着。 察颜观色的秋雨立刻和屋里服侍的小丫鬟退了下去。 十一娘这才神色一肃,示意滨菊到跟前说话。 “是这样的!”
她低声道,“侯爷有个朋友,外室生了个儿子,为嫡母不容。就托付侯爷帮着照顾一二。侯爷推辞不得,只好答应。只是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侯爷怎么好把这孩子抱回来养。如果托了外面的人养,又怕有流言蜚语传出来。思来想去,就想把这孩子托付给你们照顾。”
滨菊大吃一惊。 既然是侯爷的朋友,那就非富即贵。 他们家大显不过是个小小的管事而已…… “夫人,我,我能行吗?”
她紧紧地拽着衣襟,神色有些惶恐。 “孩子只有三个月。知人知面不知心。把孩子交给陌生人养,我不放心。”
十一娘道,“你和万大显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把孩子交给你们,我放心。”
滨菊也是做母亲的,一听那孩子只有三个月,心就立刻软了。 从前也有这样的事。有些人为了银子,当着东家说的天花乱坠,转过身去就不把孩子当人待了,有些甚至故意虐待孩子,然后说孩子有病敲诈东家的银子,或是把孩子卖了卷了银子跑路的…… “夫人,您放心!”
她保证道,“别的我不敢说,先有这孩子的一口,才有我们家长安的一口。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这孩子的。”
十一娘不由汗颜。道:“也不必如此。你平时怎样待长安的就怎样待那孩子好了。也免得别人起了疑心。让那孩子的嫡母找了过来。”
豪门之家多辛秘,滨菊连连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十一娘还是有点担心滨菊待那孩子过犹不及引起别人的怀疑,又细细地嘱咐了半天,这才让秋雨送了滨菊出门。 只是她已没有了游玩的心情。 在屋里坐了一会,十一娘起身往垂纶水榭去。 有小丫鬟神色慌张地迎面跑过来。 见了十一娘,立刻曲膝行礼:“四夫人,不好了,六少爷和二小姐打起来了……” 十一娘没等她的话说完,拔腿就朝水榭跑去。 远远地,她就听到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 十一娘心里一急,一脚踏空,要不是旁边的秋雨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
她匆匆进了水榭的大厅,一眼就看见了被徐嗣谕抱在怀里的谨哥儿和在一旁笨手笨脚地安慰谨哥儿不哭的徐嗣谆和徐嗣诫。 “娘,娘,娘!”
谨哥儿哭得满脸是泪,扭着身子要十一娘抱。 十一娘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抱了谨哥儿,立刻发现谨哥儿的脸庞有一块红印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似的。 她脸色微变。 五夫人已上曲膝行礼前陪不是。 “都是我们家歆姐儿不好。抢牌抢不过谨哥儿,就打了他一巴掌。”
她脸色通红,又羞又惭,“我已经打过歆姐儿了,等会再告诉五爷,好好地教训她一顿。”
十一娘心里怒火蹭蹭地直冒,可看见被乳娘抱在怀里的歆姐儿和谨哥儿一样哭得稀里哗啦的喘不过气来,她强压住了心里的不快。 “孩子们都小,吵个嘴,打个架,也是常事。”
话虽如此,她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生硬。 五夫人哪里看不出来,低了头不住地陪礼。 十一娘也不好太过分:“没事,我们家谨哥儿哄哄就好了!你也快去看看歆姐儿吧!孩子们也是无心的。”
太夫人看着就出面做和事佬:“话说开了就好了。这上牙齿还要和下牙齿打架,何况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
二夫人也过去安慰歆姐儿:“好了,别哭了。再哭,小心诜哥儿笑话你!你可是姐姐!”
因为太小,大家划船的时候被乳母带到园里玩的诜哥儿刚刚睡醒,被乳母抱在怀里,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说到他的名字,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歆姐儿听了,哭声渐渐小了些。 二夫人笑了起来,摸了摸歆姐儿的头。 静气屏息地站在旁边的金氏看了,也上前哄着歆姐儿:“我给你的白白、绿绿做衣裳,好不好?”
歆姐儿点头,不哭了。 徐嗣俭就跑到十一娘这边逗着谨哥儿:“你看,歆姐儿都不哭了,你还在哭!”
谨哥儿不理他,伏在十一娘怀里抽咽。 徐嗣谆就上前拉了谨哥儿的手:“我带你去放河灯!”
徐嗣诫则道:“我吹笛子你听!”
谨哥儿伏在母亲的怀里头也不抬一下。 “你看,哥哥们都来看你了!”
十一娘柔声道,“你快别哭了。再哭,就不是好孩子了!”
谨哥儿把脸埋在了十一娘的怀里。 徐嗣谕想了想,道:“谨哥儿,你不哭了,我明天带你去划船,好不好?”
谨哥儿听着,就抬起头来。 徐嗣勤笑着走了过来:“你可不能因为谨哥儿小就骗他!他记性可好了。小心他长大了以后找你算帐!”
又道,“你可别忘了,你过几天就要参加院试了。哪有功夫陪谨哥儿划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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