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路，一班长将长枪换肩，枪的某个部位不小心碰了段裕国一下，挤眉弄眼：“对不起，我踩了一块石头。”

段裕国陪他笑了笑：“没事。”

一班长肩头上有两支枪，一支是公用的，扛的时间差不多了，传给了二班长。

行军半个钟头，段裕国就查看清楚了，全排的四十二人，共配置了三挺轻机枪，六棵掷弹筒，三十支长枪，一色的中正式，一班长使的也是中正式，公用的这支，是三八式。

在军事学院库房里，存放着两支这样的老枪，也不知搁了几十年了，没有人想着去触碰一下。不过后来有一天，教官挑出来其中一支，同时举着辅导材料，翻起昆仑关九塘战斗一段，给大家念过之后，情况就发生了改变。

那场战斗经过死命拼搏，国军取得胜利，日军败退，撤出之时，派大批飞机进行报复。荣誉第5师3团2营1连战士，正聚集裸露的高地上，敌机突然飞临头顶，找不到躲避之处，紧急情况下，连长一声令下，百多人全都躺在斜坡上，摆成一个方阵，待日机迎面俯冲，进行疯狂扫射时，所有的步枪同时扣动扳机，迎头射击，打下了两架敌机。

教官讲完了，举起那支枪，说：“一百四十支步枪捡回来不到一半，随便放在镇南关一处库房里，学院开办之初，老院长几经周折，终于荣幸地获得了这两支老枪。”

教官凝视枪身上的斑斑血痕，长声道：“想想看吧，大多数的武器都被炸得七零八碎了，捡不起来，而人呢？活着的又能剩下几个？”

没想到这两支枪竟是这样的珍贵，第二天起，它们就离开库房，开始在学员手中传递……

因为是并肩行进，靠很近，段裕国就摸了一下这支枪，说：“哎，一班长，问你一下。”

一班长说：“段排副有话只管吩咐。”

“多余的这支枪，一定要带上吗？”

“排长的命令，谁敢违抗？”

“知道排长为什么要这样吗？”

“段排副你考我哟，跟连长保持一致呀，谁不清楚？”

段裕国仔细观察这支枪，枪身光洁，枪栓上还有套袋，是一支完整的新枪。

列队的时候，段裕国就看见的，连长确实拿着一支长枪，要上前给大家讲话，交给身边的勤务兵，行军一开始，就抓过去扛自己肩上。

一排长据有这一支枪，是为了与连长保持一致，那连长保有那一支枪，又是为了什么呢？该不会是要与营长保持一致吧。

连长那支枪没有挂带，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它使用过，射出过子弹，撕咬过敌人；而排长的新枪，目标指向哪里还不一定知道，一新一旧一对比，高下立判。

“哎，一班长。”

段裕国又叫。

“在！”

一班长应声。

“我再问你一句。”

“段排副请讲。”

“出发之前你说有摩托车路过，把排长带走了，那摩托车是不是三团的呀？”

“什么呀，三团隔我们远呢，我们是一团，段排副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我还不知道，难道我要说我们是三团一营么？我从医疗所出来，一路上没有看到什么车，更没见到排长，所以我才这样分析的嘛。”

“你抄近路过来，怎么会碰见？”

“你说对了，我是抄近路过来的，这条近路可不一般呐。”

现在，部队番号知道了，行军目的地不会有错了，荣誉第5师1团1营1连，作为仁安羌救援战役迂回侧应部队，按照战役部署，自东南向西北方向运动，主要任务：监视并防止南部敌人北上增援，并伺机加入战场，确保救援战役胜利完成。

段裕国还是要想，因为他连续托梦给老天，醉心于八十年前的火热战场，老天上了心，有个与他同名同姓甚至于面貌无二的家伙，注定这个时候要摔倒，腿部受伤而退出，于是顺手就把他拎过来作了替补。

这样的安排天衣无缝，整个一排没有谁看出有那点不合，与他靠的最近的一班长都没有觉察。

不过老天没有完全理解他的心思，这一时期，缅甸这片土地上有名的战役不少，军事学院三年的学习生涯中，他一直满怀着对那些著名场面深入了解的渴望，巴不得有朝一日进入实地亲身体验。

老天应该让他直接站在同古城中心大楼顶部，冒着呼啸的子弹，插上远征军大旗；即或让他乘坐直升飞机，在胡康河谷的原始森林上空盘旋，指引迷途的部队走出险境……再有可能让他出现在怒江边与，与全师战士们肩并肩，对盘踞松山的守敌发起最后的冲击？

不过再怎么想象也来不及了，因为身边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前面传来了一阵“哒哒哒”的机枪声。

连长命令加速前进，带领部队一路小跑，很快来到一片开阔地前。

开阔地十分巨大，呈扇形，渐次升高，目光尽处，高高在上的，是一道黑黝黝的隘口。

如果是白天，站在隘口，开阔地就会一览无遗，整个地形都在视线之内，一条大路靠着开阔地的边沿进去，从隘口中间穿过，驼峰似的山坡，从两翼延伸，对隘口形成拱卫态势。

日军为阻止远征军前进，不惜代价，在隘口上修筑了一座弧形碉堡，弧面堡的弧面对着开阔地，一公尺五十公分高的弧面墙上，是上下交错的两排机枪眼。

只要开阔地上一有风吹草动，日军的机枪子弹就从那些枪眼里喷射出来，任何一样站立的物体，都会被击中，而下面一排枪眼角度很低，从里面射出来的子弹就打在地面上，“噗噗噗”地响。

在路上听到的枪声，很可能是开阔地上有什么野生小动物跑过而引起。

在军事学院里，类似攻守之类的演习活动，差不多月月有，但那毕竟是例行考试，假设的红蓝色对抗，用的都是空包弹，弹头都是聚合物，战斗中只知道自己被击中了，冒烟了，却一点不痛，按规定举右手表示，自行退出，下次再参加就是。

但是今次，他是不可以退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