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评判事情多从客观角度分析,这才能保证推断的准确性。 诗盈闻言却是心中暗喜,一方面是因为沈约并不如杨幺那般不屑的表情,让她不由兴起知己之感,二来是因为沈约赞她聪慧。 这些年来,她虽得完颜宗翰庇佑,可着实度日如年,旁人见她,只是赞她美貌,她却着实畏惧那赞美下的用心。 在这个地方,美貌只是惹祸的根苗,如沈约般赞她聪慧,那是自她离开宫中,再没有过的事情。 半晌,诗盈才道:“诗盈恨不得立即取得那幅云鹰图送到沈先生面前。”
沈约见到诗盈眼眸中的热切,轻声道:“你觉得云鹰那幅画最难模仿的地方是什么?”
杨幺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琐屑的事情,何必让沈约如此追问? 沈约却知道绝非如此! 《清明上河图》乃宫中之物,题目是赵佶所书,诗盈又知道九霄环佩,弹奏九霄环佩能激活九霄环佩的功能,那九霄环佩应该也是宫中之物? 琴、画、书、棋四样,宫中就占半数,甚至更多,一切和赵佶有没有关联?这也是难说之事。 蔡京是个奸相,可他的艺术造诣也是不容小觑,他赞美赵佶的画作理所当然,可如此厚颜无耻的称赞,恐怕也是因为画作的确有点东西。 最关键的一点是,在诗盈提及云鹰的时候,他脑海中竟然再度闪过反力之鹰的身影。 云鹰? 反力之鹰? 不但完颜希尹见过反力之鹰,赵佶亦见过? 反力之鹰到达宋朝,又是为了什么? 沈约丝毫不意外反力之鹰曾经到达宋朝,事实上,根据他沈约的认知,既然石田秀子、暖玉能突破时间限制,那个在各个不同世界可以任意游走的反力之鹰能做到这点也不足为奇。 可他始终和反力之鹰缘悭一面,只能尝试从诗盈口中的线索推测一二。 诗盈却不知道沈约想的事情竟如此复杂,听沈约询问画作一事,满是振作道:“那云鹰很白,洁白的甚至让人想到了佛经说的自性。”
因为早有思考,诗盈随即又道:“旁人见到那只云鹰,多会感叹世上会有如此美丽的生灵,但我看到画中那云层内的云鹰,却感觉它飞的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沈约追问道。 诗盈略有迟疑,还是道:“它飞的不是那么有力,但更给人自由自在的感觉。”
杨幺突然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在他眼中,鹰和大鹏是差不多的。 诗盈闻言微微点头,“杨大人形容的不错,逍遥游有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她一口气说了这多,随即道:“逍遥游中描绘的这种大鹏已是世上难见之鸟,飞起来气势磅礴,可诗盈却感觉,父亲画的云鹰,比那大鹏更加有力、自在。”
说到这里,诗盈歉然一笑,“这是诗盈自己的感觉,先生若是见到那幅画,恐怕另有高见。”
沈约知道诗盈无法形容的更多,缓缓道:“有人将安逸当作自由,有人以安逸为囚笼。见地不同,所画的意境自然大不不同。”
沈约随口所言,却多因为对世人透彻且清醒的认知。 杨幺听闻沈约的安逸论,不由赞道:“说的极好,当尽一杯。”
言罢,又喝了一杯酒。 诗盈突然睁大了眸子,失声道:“你……是……张先生?”
脱口而出后随即感觉到不妥,诗盈连忙摇头道:“不是的,沈先生自然不是张先生。”
她说的奇怪,沈约却清楚明白,“你是想说……张择端也有过类似的说法?”
诗盈点头,“诗盈因为无法复制出云鹰图的神韵,闷闷不乐,是以入画院寻求指教,可那些画师都说此画乃神品,无法复制的。”
杨幺暗自好笑,他不知道那云鹰图是否可复制,却知道那些画师肯定知道那幅画是赵佶所画。 君意难测,猜不好要掉脑袋的道理,那些画师当然明白。 诗盈又道:“诗盈也明白那些人不敢直言,正失望间,路过画院水榭楼台时,见到张先生正坐在亭中。”
萧楚在等诗盈?沈约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诗盈继续道:“诗盈本对张先生没有理会,路过的时候,自然没有理会他。他在诗盈路过的时候却道——人生不同。安逸是某些人的追求,亦是某些人竭力打破的东西。”
杨幺一旁道:“高人之见,或者不谋而合。”
他随口一说,诗盈却认真点头道:“杨大人说的不错,诗盈亦是这么认为。不然何以有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之说呢。”
杨幺笑道,“你和我谈论佛经,实在问道于盲了。”
诗盈向沈约望去,“沈先生定然明白这句话的真谛。”
沈约的确懂得。 金刚经提到的无为法,类似老子的无为。 道家的无为,和释家的去五蕴其实并无区别,偏偏世俗却认为无为就是什么都不做,一切成空就是虚无之意,且执迷不悔。 但无为和明心见性都是暗合天道自然之理。 诗盈接着道:“是以方才诗盈有了那么一刻错觉,只认为沈先生就是张先生。”
沈约笑笑,“听姑娘这么形容,我倒很想一睹张先生的风骨。”
他的确想见萧楚。 有太多答案都在萧楚那面,他若能直面萧楚,何必诸多推测? 诗盈却不解沈约真意,惆怅道:“诗盈亦有多年没有见过张先生了。”
沈约心道,你自然见不到,因为根据石田秀子所言,萧楚进入了另外的时空,一念及此,他亦有怅然。 诗盈缓缓道:“诗盈听张先生所言至简,却蕴含极为深刻的道理,不由驻足思考。”
抬头回忆,诗盈幽幽道:“张先生就和我说——你知道为什么无法临摹出云鹰的神韵?我自然摇头说不知。他很是坦诚的告诉我,因为你久居温室,不知道云鹰展翅翱翔、自由自在的心境。”
杨幺微愣,他喝着酒,可一直听着这面的事情,闻言心想——听张择端的意思是、那赵佶有展翅翱翔、自由自在的心境? 沈约亦是这般想,喃喃道:“张择端对令尊的评价很高啊。”
这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