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铁骑始终保持着战场上雷厉风行的作风,踏着碎雪直入内城,行宫的门渐次打开。 随行总管已经提前到了行宫打点,太子刚下马,便领着人上前伺候。 “人呢?”
“回殿下,青州官员及诸位幕僚已在议事殿等候,龙狼大部队还在途中,刚抵杞县。”
易长生随手递了鞭子,拾阶而上,当议事殿的大门被侍从推开时,里面的争吵陡然息了。 “诸位在争些什么,继续,也让我听听。”
低缓的嗓音像是冬日阳光下的冰海,光明正大也消不去一抹深寒。 东宫属官率先执礼,“参见太子殿下。”
青州官员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是谁,连忙行礼。 “免了。”
易长生挥开衣袖落座,“青州州牧何在?”
下首一长髯老者应道,“臣青州州牧周百岁,听候太子吩咐。”
易长生微阖眼,只给了他一个字,“说。”
“额,这......”周百岁作势沉吟,另一清癯中年不耐,急急出列,道,“臣潜山郡尹凌虎,这事儿太子得好好给我们分辨分辨,青州四郡百县,唯独咱潜山郡临靠石门关,如今石门关一役数月,二十来万难民可都在往这边赶,恕我直言,我潜山郡吃不下那么多人。”
周百岁气得脖子都粗了,“你不接谁接,难不成任由他们饿死在外面,凌大人,为官为民啊!”
“非也,我的民是城中八十万老百姓,我难道要为二十万难民而去苛刻八十万百姓吗?何况我之前已经接收了十万!”
周百岁冷笑,“那任由他们变成暴民,变成草寇盗匪?!他们没吃的,就能转头吃了你,别忘了那些起义是怎么发生的,嚯,征西大将军估计会好好问候你,他死守着石门关,你倒好,在他屁股后面放了一把火。”
“周大人莫要混淆视听。”
凌虎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朝易长生道,“殿下容禀,按理说周大人乃我上峰,我不该出言顶撞,但这事我不能不争。”
“呈上来。”
易长生一目十行地看着,问,“周卿可知道此事?”
周百岁摸着胡子,“知道一些,但是殿下,那些难民朝夕赶路食不果腹,生点病也是理所当然,并不能因为他们可能引发瘟疫而将他们驱之在外啊。”
“非也!”
凌虎激动道,“周大人,你可知城内有多少人病了!”
“哼,那你倒是说说有多少人病了,又是什么病状!”
周百岁不等凌虎驳斥,道,“我来替你说,病的只有城南七十二人,症状仅是身体略感无力!”
“就为了这点事,”周百岁背着手嫌弃凌虎,“你说你矫情不矫情,不想安置难民就直说,找什么借口。”
“借口?”凌虎也起了火气,“周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民生无小事,难不成真要等酿成无法挽救的大祸再来后悔吗?”
“凌大人,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为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假设置那二十万真真实实的难民于不顾!”
得了,两人又吵了起来,一嘴一句跑得没边。 东宫属官中一清秀文士,偷瞄了眼上边闭目养神的人,不轻不重地咳了声,提醒道,“两位大人,请说重点。”
“难民必须安置!”
“我不要!”
“......”青州官员皆是默默无语,心中冷汗津津,摊上这俩走到哪杠到哪的上峰他们能怎么办。 周百岁和凌虎相互瞪视一眼,同时道,“请殿下裁决。”
易长生:“难民安置在城南?”
“是的,最初安置那十万难民时,臣特意留空了城南。”
“凌卿有句话说得好,民生无小事,难民流动也是最容易散播疾病的,那就暂且封锁城南,在城外三里处重新设立安置营,并下则告示召郎中医师,组临时疫所预防疾病。”
“殿下...” 凌虎抢断了周百岁的欲语还休,乐滋滋道,“殿下贤明。”
气得这青州州牧甩袖子。 袖子一甩,立马想起上面的是谁,顿觉失态,于是干脆低头立在那儿不说话了。 这时易长生道,“行了,该说正事了。”
“孤从淮州赶来不是看戏的,今日起,青州的军政由孤决断,任何人不得违抗。”
“违者,斩立决。”
“前几日孤得到密报,”易长生坐在桌案后面看着面前的州牧和四郡郡守,“石门关一万将士绕西隅坡打算给明汤搞个奇袭,结果失踪了。”
五人面面相觑,惊诧不已,周百岁道,“如何会出现这种事,莫不是被明汤全灭了?”
“孤没想和你们讨论这个,反正你们也不知道。”
“.....” 易长生道,“孤的意思是士兵太少了,各郡县立刻开始征兵填补空缺。”
锡山郡郡守叫苦,“太子殿下,为了石门关,一年征了三回兵,城中男丁少了大半呐。”
太子殿下抬眸,“女的呢。”
“这女子...” “别跟我说没用的,孤的龙狼大军一半是巾帼英雄。”
锡山郡守抿着嘴,他怕他多说一句,外面的铁骑能冲进来。 凌虎替在场的郡守挣扎了下,“臣只怕十室九空,来年颗粒无收,粮饷又成愁。”
“不用来年。”
易长生喝了口茶,“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适不适应,孤这里从来没有询问或者意见,你们听到的只有命令,要做的也只有立刻执行。”
“来人。”
一行宫人托着叠叠文书进来了,发送到他们手上。 “这是孤在青州期间,你们必须完成的基本任务,三日一查,完不成的自己来领罚,退下吧。”
易长生打了十年仗,重塑了六个州.二十个郡.七百多个县,铁与血铸成的权势威望已经让她的命令在大乾畅通无阻,诸位郡守州牧没有不应是的。 凌虎回到家中,官袍也没有换,急冲冲地跑到后院,却听厢房传来笑声,“凌大人走得如此快做什么,可别失了郡尹威风啊。”
“白师兄,莫取笑。”
屋中正是那四位不知何处来的师兄妹。 凌虎踏进屋子,先是作揖,一躬到底,“瘟疫之事还得多谢各位仙师提醒。”
“哎,”白齐侧身受了一半礼,“你适才还叫我师兄呢,现在如此生分做什么。”
凌虎目露怀念,摇摇头,释然一笑,“终究仙凡有别,某下了山,便只是这红尘的碌碌俗子,前事自该当断啊。”
“凌大人看得分明。”
白齐不禁点头,此子与道无缘,心性磨得却是极好。 那边辽源把玩着青瓷杯,道,“瞧凌大人的喜色,城南之事可有了着落?” “正是,太子殿下已经下令封锁城南了,”凌虎背着手在门口踱了几步,正色问道,“诸位仙师,这瘟疫当真属实?”
白齐沉吟了会儿,“实不相瞒,这疫症有些怪异,我也不知究竟。”
凌虎的脸色当即就沉了,辽源嗤笑道,“可是怪我们多管闲事,莫名给你惹了事端。”
“仙师误会了。”
凌虎皱着眉头,不悦道,“某不是狭隘之人,望仙师不要随意揣测。”
“诸位仙师的道行比我深厚不知几何,我信你们,只是......”凌虎摆摆手,“别的不说了,凌某在此恳请仙师出手查清此事,与黎民百姓结一善缘。”
“凌大人是担心疫病源头来自石门关?”
白齐果不其然见他点点头。 凌虎道,“石门关乃大乾和明汤的攻防要地,且太子有领军前往的倾向,若此时爆发瘟疫,这...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既然是我们发现的,也当由我们结束,始终如一便是。”
凌虎见白齐应下了此事,放心地告辞离开了。 他离开后,屋中气氛反倒有点凝重,辽源敲敲桌子,“师兄你当真要淌这浑水?别忘了下山前师父跟我们说的话,大乾亡,明汤兴。”
“这又如何?”
白齐浑不在意。 “我之前也以为不如何,凡人关我们什么事。”
辽源说到这里,身子前倾,“但是师兄你没发现吗,现在的大乾,庙堂上混乱不堪,四野精怪邪祟冒头,征兆极其不好。反观明汤,君臣和睦,百姓安居,四野也挺安分的。”
“而且,”辽源挑着眉道,“你不觉得明汤的丞相和兵马元帅,有点眼熟吗?”
“也许,这场还不见端倪的疫病,是他们的作为。”
“休得胡说,我道修士决计不会用这等残害人的手法。”
白齐沉默良久,“再者,大乾有我所求之物。”
辽源了然,“听师兄的。”
白齐拿了纸笔,“我先修书一封询问师门长辈这疫病的缘由,过后,你和我从城南至石门关重新调查源头,千禧.悦然先在城内活动。”
他看向三位师弟妹,“记住,你们是出来感悟历练的,不是来给他们打仗的,不要本末倒置。”
白齐尤其盯了眼千禧。 千禧认真地听了,转头等两位师兄出门,立马换了装扮朝行宫摸去。 摸到半路肩上就搭来一只手,千禧吓了一跳,回头拧眉朝那打哈欠的小姑娘喝道,“你来做什么?”
柳悦然哈气打了一半,瘪着嘴委屈道,“我半夜醒来见你没人了,担心嘛。”
千禧不忍责她,只得哄,“师姐有事,你快些回去歇息。”
“师姐有什么事?”
千禧开玩笑似地指指远处的宫室,“去杀个人。”
柳悦然狂点头,“好哇好哇。”
“你知道什么就说好哇。”
千禧拍了下她的头,“快回去。”
“哎,师姐要杀的自然是坏人,杀坏人自然是好哇。”
柳悦然认真地看了眼远处的宫室,忽然机智地对自家师姐道,“我帮师姐杀人,我有隐身符。”
千禧一愣,思忖起来,俗世的先天武道高手堪比练气高阶,听说太子已臻武道之极,是武林十大巅峰宗师之一,她若无万全准备恐难以得手,且不说那人身边的一流武者有多少。 “那...我们先进去看看。”
“对咯师姐,隐身符只能支撑一个时辰,这地方那么大,你要找的人在哪里啊。”
千禧熟悉宫室的布局,主人一般在中轴线的议事大殿.寝宫。 这会儿是午夜,千禧没有犹豫地带着柳悦然往寝宫奔去了,结果到那里一看,漆黑! 连盏灯也没有,被窝都是凉的。 半夜不好好睡觉跑哪里去了? 千禧转了几圈,终于在一间亮着灯火的殿宇里找到了人,两人正大光明地站在窗户前望进去,只见易长生埋首书堆间,辍笔不停。 柳悦然一看,全都是各地资料和公函,感叹道,“当太子也不容易,当大乾的太子更不容易啊,整个王朝都要自己去补救呢。”
“有什么不容易。”
千禧撇嘴,“肯定又在策划什么阴谋,弄得生灵涂炭。”
柳悦然明智地闭嘴,不去触她霉头了,她安安静静地趴在窗户上问,“师姐,你要怎么杀,现在冲进去吗?”
“我找个角度。”
千禧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一个身娇体弱只会甩四五种灵术的练气士,正面对上身似虎势如狼的先天武道高手没有什么好处,现在只能智取。 她打算先布置个阵盘乱其阵脚耗其力量,待其气弱时,用金刺术收割性命,呵,如果再晚上几年,她哪里需要过来,千里之外就能咒得这人生不如死。 千禧一边惋惜自己学艺不精,一边掏阵盘,这是一品风火阵,重伤练气圆满不在话下,想必在先天身上效果是一样的。 她刚要布阵,手却被柳悦然拉住了,“师姐...” “怎...”千禧不耐地顺她指头望去,顿时悚然一惊,那易长生居然温柔地看着她们?! 温柔?! 看着?! 她们?! 哪一个词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到底变成了什么鬼! 杀人如麻唯我独尊的太子会温柔? 还能看见隐身的她们? 千禧惊得手里的阵盘都拿不稳了。 易长生在翻阅四郡百县近年的政治措施,将一些重点要点做了批注以备后期整改,她所到之处,必做三项:重新规划政治方向.重新肃整纪律.打胜仗收复失地,大乾这个烂摊子,名副其实的麻烦。 “麻烦。”
她将脑袋搁在她肩上,伸手点点满是朱红批注的纸面,不屑地说,“还看不懂。”
“也就你能将蠢当成自傲的本钱了。”
易长生面不改色地换了一本账簿,字变成了无数数字。 湛长风绕过她跳上书案,坐在她执笔的手旁边,“我不喜欢这些公文,也不喜欢这些数字。”
“我知道。”
“哦。”
湛长风无聊地坐那儿看她处理公事,手不爱闲,从易长生胸前撩了一缕墨发绕着玩。 她扯扯她的头发,“我们什么时候去石门关?”
“急什么。”
“可是那里死了很多人。”
湛长风托着下巴,眼底幽沉,“我老是听见它们在尖叫,着实烦。”
“过些时候,”易长生又换了本折子,“乖。”
湛长风乖乖地看她批折子,宫人进来挑了几次灯,她也由坐在案上变到了靠在席榻上,最后直接躺到了易长生怀里。 月约夜半,湛长风睁开了眼,兴奋道,“有人来了,嗯?为什么我看不见,难道又是那些方外人。”
她起身走到窗边,比划了个位置,“就在这里,她们就在这里看着你。”
湛长风靠着窗,与千禧.柳悦然仅差了两厘米,却是窗里窗外各自交谈着。 当柳悦然感叹做太子辛苦的时候,湛长风跟易长生说,“以后我们有空了,也去寻寻仙,找找更高的地方,我想你带我去看看这片天地,看看这片天地除了勾心斗角还有什么。”
易长生凌厉沉静的笔在最后一划时勾起温柔意境,“你的愿望,我的命令。”
“不是看着我们!”
柳悦然大惊,“这里莫不是藏着什么强大的鬼魂精怪?”
“那肯定是女鬼狐狸精。”
千禧谨慎地后退了几步,在中指划了道血口往额上一抹,开出天眼。 她仔细检查了几遍,怪道,“没有啊。”
柳悦然嘟囔,“这太子还有自言自语的习惯,难不成有病?”
“装神弄鬼。”
千禧冷笑一声,没有犹疑地抛出了阵盘,霎时将易长生拢进了烈火风暴的异象。 “这就是仙家手段。”
烈火缠上易长生的袍角,风鞭加身,她仔细感受了下,评价道,“很神奇。”
“神奇吗?”
忽然她波澜不惊的眼眸划过微妙的兴味,邪肆张狂从身体里苏醒,“但是长生,我想看到更神奇的。”
提起剑,“或许窗外的人能展示给我看。”
一剑出,剑光撕裂风火的异象,当时一道金芒迎面而来,湛长风微侧了身子,那道金芒擦着她的脸颊轰碎了身后的书架。 脸上传来的刺痛让湛长风眯起了眼。 “半分深度,险破金钟罩,似大宗师全力一击。”
易长生从她背后走上来,手指不轻不重地揩过流血的伤口,“别再受伤了,明天我还要见那些官员。”
“如你所愿。”
湛长风将目光投向空无一人的窗外,“出来。”
“进来了,在那里。”
易长生朝她后面的博古架抬抬下巴。 待在身体里某些能力就被限制了,这点很不好。湛长风反手斩出一剑,那博古架从中间断裂开来,她扫过那些掉落的木架瓷器,忽然看到墙边的盆栽动了动,像是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 “让我看看什么是仙。”
湛长风拎着剑走上去。 “你会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千禧亦是动了真格,回头瞪了眼柳悦然,“你别动,这是我和他的事。”
“师姐,隐身符快要失效了。”
千禧哪管,运气掐诀,冰寒之气渐起。 湛长风不禁停了脚步,有趣地看着无数冰凌在她周身凭空凝实。 “无中生有,这果然是一介凡人做不到的。”
冰棱从凝聚到全方位攻杀过来不过转息,但这转息在湛长风眼里有点慢,因为,她的剑更快,剑如狂风卷过碎了一地冰渣,“还有呢。”
她收剑在胸前,寒光凌冽的剑刃映着她鸦羽似的长眉,这般一来一往的过招搁以往或许会让她觉得没意思,毕竟湛长风向来喜欢用最痛快的方式碾压对手,但是现在她很兴奋,因为她遇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攻击,你不知道它的原理,不明白它的规律,不了解它的力量,甚至不知道它是不是会有某些出人意料的效果。 比如碎在地上的冰渣化水后,如利剑一般攻击你! 柳悦然担心地看着眼眶通红不顾一切消耗灵气和湛长风战斗的师姐,时刻关注周围的神识已经捕捉到了好几道强大的气息,那些人没有进来,却守在殿宇附近。 这些人如果一拥而上,她们恐怕不能轻易离开。柳悦然手指间夹了符箓,随时准备带师姐离开。 唉,大概这就是师父说的了尘缘吧。 “湛长风,受死!”
白裙女子的身影突然显现,一口紫青宝剑如闪电般冲湛长风激射而去。 令人心悸的强悍气势终于让周围隐藏的守卫们坐不住了,纷纷出声高喝,“殿下小心!”
湛长风持剑而上,那紫青宝剑的剑尖对上她手中剑的剑刃,仿若陨石撞击大地,冲撞之力鼓荡开去,掀翻了地板,震断了梁木。 湛长风右脚后撤了半步,剑上裂纹重重。 千禧抬手又是一剑,神色憎恨着,畅快着,“你的剑都裂了,还有什么资格和我斗。”
“天下人都说你剑术第一,今日我就要你死在剑下。”
“你恨我?”
湛长风踏出半步,握着剑随意地挥出,无可匹敌的势冲天而起。 “天...天人合一?”
一众护卫高手大惊,竟然是天人合一,传说中的武道境界! 此时千禧更是心神震动,这,不可能! “半步筑基!”
柳悦然张大了嘴,在武道没落的当今,居然真的有人以武入道了,入的还是十不存一的剑道! 这一剑斩在紫青宝剑身上,让它同样裂纹丛生,一口灵器黯然失色,然而剑势不止,直将千禧崩入墙内,逼得她吐出好大一口血。 “师姐!”
柳悦然惊慌地扒开乱石,色厉内荏地喊道,“我崆门弟子不涉人间事,无意和太子为敌,请太子手下留人!”
“好一个不涉人间事。”
湛长风漠然一笑,“孤目光浅陋,还没见过修仙者呢,两位就留下来,让孤尽一下地主之谊。”
她那分明是观赏珍奇动物的语气,一向高高在上的修仙者怎么能忍受,但现在柳悦然敢怒不敢言,只能受着。 而湛长风调一转,望向外面,“待客之前怎可让屋子脏乱,来啊,让那些躲藏的老鼠见见光!”
“是!”
屋外激斗声骤响,透过破掉的门洞,能见四五江湖打扮的人被一个个从各处扔了出来。 好家伙,碧霄派掌门宋明子.蜀地双侠构获赵莽.江南才子李飞刀,个个都是武林中有名有姓的正派高手。 “诸位半夜来我行宫参观?”
赵莽叫道,“我听闻大乾太子武功高强,特来切磋一二,有何不可。”
湛长风一剑斩了他的右臂,“你刚叫我什么?”
赵莽捂着血涌的断口,惨白脸愤道,“你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湛长风又斩了他一臂,“你刚叫我什么?”
赵莽的兄弟构获挣扎着站起来,但立马又被身后的护卫压在了地上,他愤怒地喊道,“亏你还是一朝太子,居然如此残暴!”
“对咯。”
湛长风拄着剑笑,“你们来之前想过自己的身份吗,想过我的身份吗,我是太子,代表的自然是大乾,那你们呢?”
她的眼眸蓦然沉了,“国家有国家的规矩,武林有武林的规矩,既然你们硬是掺进了国家战争,那就怪不得我了。”
李飞刀义愤不平,“大乾弄得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早已失尽民心,明汤乃正义之师,我等虽是武林人却身在此方大地,合该还天下一个清明!”
“今日我等死,便是为了天下死,又有何惧!”
宋明子正气凛然,“而你,就是这断送了千万百姓性命的侩子手!”
“我就是这侩子手又如何,屠得百万即为雄。”
湛长风大笑,“我的国家我守,我的子民我救,其他干我什么事。”
“太子何必如此执着。”
远处屋脊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人影,“明汤天命所归,太子不如弃暗投明,将来也是一方诸侯。”
此人儒服方巾,面白无须,文文净净,并无特色,却极耐看,正是武林十大巅峰高手之一的三才书生。 湛长风抚掌,“如此说来,冀州林家堡是弃暗投明了?”
三才书生是林家堡的当家,他怎能不知这句问话里的杀机,于是沉默不言,俄而才说,“太子如此冥顽不灵,莫怪我替天行道。”
武林无上四天书,逍遥诀.正气歌.三才卷.太玄经,此人正居其一。 宋明子等人见了救星,激动不已,昂头大叫,“三才兄,救我!”
下一息,却俱是人头掉落。 手中剑一甩,血撒地,湛长风看着三才书生说道,“碧霄派掌门.鬼谷弟子.江南山庄庄主,刺杀孤,按律当诛九族。”
月光下铁骑之影重重叠叠,高喝道:“诛九族!”
三才书生升起一股悲怒,“恩怨不牵亲朋,你连这点道义都没有吗!”
湛长风无语,跟这帮江湖蛮子真是没什么好说的,她转头跟后边待命的属官道,“再加个林家堡。”
三才书生心知此刻当真是你死我活了,不杀太子死的就是他全家! 他的成名绝技是三才拳,以进为退,以攻为守,刚柔兼济力大无穷,是当之无愧的十大高手前三,可惜湛长风已臻天人圆满,也就是道境上的半步筑基,剑势身法内蕴脱变,肉眼凡胎看不出她的破绽,解不了她的攻势。 三才书生根本进攻不得,守得狼狈不堪,颓败之际破釜沉舟地朝湛长风祭出一物。 此物如一方印,威势却非千禧的紫青宝剑可比,连湛长风都不禁眉头一跳。 她被印上霞光所照,身子像是被无形事物裹挟了一样,滞涩不已,就这滞涩的一瞬间,方印如大山般兜头压来,无量重力想要她跪,想要她匍匐,想要她如这脚下的大地一样塌陷下沉。 千禧被柳悦然架着走出殿宇,目光从那方印转到书生面上,“可是三才门道友?”
书生见湛长风被制,豁然松了口气,有空整整衣襟回应千禧,“正是,想必两位是崆门高足。”
千禧见他一身内力,并无修者痕迹,猜他是近来被收入三才门座下的,又联想到师兄说的明汤丞相,心中有了大概。明汤丞相徐为先也是三才门的。 相传三才门的镇门之宝青玄三才印能杀灭脱凡修士,就不知这仿制法宝能发挥出什么威力。千禧太想这个太子死了。 “师父说这三才印是四品法宝,对付筑基修士不在话下,可惜某尚未正式入仙门,无法操控它,威力恐怕会打折扣。”
“不用担心,四品法宝的本身威力就足够强大了,难道还制不住半步筑基。”
千禧藏不住喜色,胸中畅快。 此时行宫中的护卫高手们急了。 湛长风身边的高手有多少? 一流武者论千,宗师成百,虽说他们大部分在未至的龙狼大军中,但随行的少说也有数十位。 这数十位高手一半朝书生相逼,一半围攻三才印。 书生感受到了人多势众这个词的含义,大叹天道不公祸害遗千年,另一边柳悦然瞥到三才印暗淡了几分,顿时拉了千禧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次不行,下次再来杀一回好了。”
千禧不甘,“难道就放弃了吗?”
“凡人顶多活百年,但百年于我们什么也不是,师姐难道还怕没时间吗?”
千禧确实怕啊,她怕太子练着练着就筑基入道了,怕太子想不开也去仙门了,她怕错过这一次机会,以后再也追不上.杀不了。 千禧忍着内伤,强行运转术法,攻向三才印旁边的护卫,阻扰他们破印。 柳悦然无奈啊,谁叫这是她的亲师姐,原用来保命的符箓不要钱似地扔出去,什么金雷符.什么怒焰符,什么威力大扔什么。 一半是强大的杀伤力,一半是神玄的手段,竟真的将些护卫震慑住了。 三才书生见机大喊,“那是天上的仙人,你们冒犯仙人可知罪!”
换做普通百姓早跪了,但这些人怎么也是武者,随着太子南征北战多年,尸山血海趟过,奇志怪谈也经历过,一副心脏裹得比城墙还严实。 若所谓仙人是来救他们的,说不得会生出几分感激崇敬,但他们是来杀他们的啊,何况这两仙人刚刚还被自家殿下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呢。 嚯,那他们殿下不就是神了。 三才书生不喊不要紧,一喊众护卫都兴奋了,“假的,兄弟们上啊!”
三才印下,湛长风的剑已经彻底粉碎了,血从她的七窍中流出来,但她站得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直。 易长生就在旁边看着她,“你的剑呢?”
“还在磨。”
“好了么?”
“没有。”
湛长风一手虚握,眉眼静得狂放,“不过可以给你看第一剑。”
“寒光碎尘!”
以气为剑,以念为刃,这一剑无惧无畏亦一往无前,摧枯拉朽地毁灭着阻挡她的东西。 一剑之后,百步内无草无树无石无人,独她一人成空庭,抬起手,有灰从她指缝落下。 湛长风望向惊慌的书生,漠漠然道,“三才印,还你。”
聚灰成剑,亦有剑光临尘,转瞬洞穿书生的头颅。 千禧柳悦然被带进了一间偏殿,两人愤怒又隐忍,偏着头不高兴看湛长风,似乎看这人,一眼就觉得伤眼睛。 湛长风一副没办法的无辜样,开解道,“我诚心诚意地想和你们聊聊,你们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古人说得好,和为贵。”
千禧炸了,用力抻了抻手上的镣铐,“这就是你的和为贵?!”
湛长风点点头,“它是用陨铁做的,就算是我也挣不开,你们更不能,如此你们就伤不了我,你们伤不了我,我就不会杀你们,岂不是和?”
两姑娘透心凉,这畜生不仅杀人如麻还丧心病狂。 湛长风瞧了她们两眼,说了句“没意思”,转身出去了。 她在破败的殿宇脊背上喝酒,跟易长生道,“你还记得儿时的事吗?那时我们上学堂,一群王子王女郡主世子给我们陪读。”
易长生想了想,摇摇头。她对那些人的幼时没什么印象,后来的活法死活倒是说得上来。 “对,你不知道。”
湛长风笑得倒在她的怀里,“这就是你,易长生,这就是我,湛长风。”
“易长生从来没有心,所以不知道痛苦不知道犹疑,湛长风却被这痛苦这犹疑困到了现在。”
她撑着头微醺,“我记得那时母后还在,学累了我就偷偷溜走找她,她不会怪我,总是点点我的脑袋,然后拿出温热的茶点......刚说哪了,对,陪读,我溜得多了,那些小家伙也不安分,每每跟我去蹭吃蹭喝。”
湛长风靠着易长生的肩沉默,许久,才哑着嗓子道,“我想起来了,那个要杀我的姑娘,就是那时拉着我的衣角叫我‘太子哥哥’的小禧,千禧,韩千禧,我记得她喜欢吃母后那里的杏花糕。”
她指指易长生的心口,“后来,我灭了她的国。”
“后悔了?”
“我从不后悔。”
“我知道,”易长生低眸看她,“你已经找到了自己那把剑,没有任何犹疑。”
“不,还有一点欠缺。”
湛长风灌了口酒,“那根刺一直在我心里。”
“这正是我所谋划的,”易长生伸手遮住她的眼,“再等等。”
“好。”
易长生重新掌控身体,搁了酒樽跃下屋脊。 “殿下,调查清楚了。”
等候许久的青衣文士上前道。 “说。”
易长生负手朝议事殿走去,一路上月色冷清。 青衣文士:“结合之前的密报,确定武林三巨头中的古道寺和玄隐宫已经投向明汤,另有包括三才书生在内的百位江湖大家入明汤境内挂官为将。”
“是谁在操作。”
“明汤的新任丞相徐为先。”
“此人算计民心的本事不小,大抵不管是武林还是各诸侯国都将我当成了残暴的独裁者。”
青衣文士不着痕迹地摇摇头,纵使曲径深幽,引路的宫灯偏映一方,他也觉得这半隐于暗色的清瘦身影顶天立地,伟岸强大。 他们奉他为王,虽然景帝还没死,有点大逆不道,但是,谁都知道,大乾有绝大部分的子民,已在心底奉他为王。 “臣只知,殿下治理过的州郡政治清明.军队有序.百姓安居乐业,明汤企图以抹黑殿下的方式拉拢民心,实在可笑。”
“但有用,不是么?”
易长生走进议事殿,“有句话他们还真是说对了,我不怕杀人。”
“这些武林人既然过界了,那就按法律的规矩来。”
她道,“凡入明汤.亲明汤.破坏府衙.刺杀要官者,皆以叛国罪论处,孤要让他们知道,一人事,全族偿,一人叛国,祖宗十八代革姓除名,踢出宗祠!”
当夜碧霄派.江南山庄.林家堡所在州郡的军队开始全城抓捕,第二天各地菜市口血流成河,人头挂满了城墙。 三大江湖势力被连根拔起,四千多条性命背着叛国的罪名在世人眼皮底下死去,不仅是整个武林,整个天下都轰动了。 武林中人人自危,到了边界线的人硬生生地刹住了脚。 踏出这条线就叛国,身后亲人弟子命断,连祖根都要被否认被清除,这么大的罪孽自己能背吗,背得动吗? 那些诸侯对踢出宗祠这项更是敏感,你得知道,千年前大乾成主宰时,分封一百二十路诸侯,其中国姓九十七! 他们的血脉,他们的正统,全都来源于太庙! 你看,最初这些诸侯起兵时谁敢明目张胆打造反旗号,喊的全是清君侧。 众多诸侯冷了一身汗,太子此举,哪里是针对武林,分明是杀鸡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