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顾家人离开了青州府。只是来时是三辆马车，如今只回去了两辆。据说是老夫人想在青州府多待一段时间，正好月末顾言冰顾言冽兄弟二人放常假，便跟着一起回来。顾尚书倒是有心陪着老夫人，然而他是朝廷命官，本来今天也该上朝的，是来之前同皇帝请了假，连着顾言凌那份儿一起给请了。明天若是还不去上早朝，那他们俩这官职保不保得住，还得看皇帝对他们有多重用了。因着不想晚上赶路，所以起得很早。也不知是不是昨晚睡得还不错，今日起这么早，流霜竟然没有半分困倦，反倒是精神抖擞。看着冷冷清清地坐落在那儿的顾家老宅，想着里头的老夫人一个人孤零零的，流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顾言凌。”
她放下帘子，眨巴着眸子看向顾言凌，道，“你们顾家的旁支旁系呢？我看这老宅也不算小，怎的除了你们，就没别的人了？”
顾言凌眸色深邃，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她看得心里发毛，正想说不问了，他终于开口了。“都死了。”
一贯清冷的语气里竟然多了一丝丝悲戚。流霜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都死了？顾家怎么看都应该是个大家族啊，一个大家族加上奴仆，少说也得几百人。都死了？这……“他们……”她看着他似乎不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说了两个字就不敢再说了。何必去揭别人的伤疤呢？尤其他们俩如今是朋友了，流霜对待朋友总是多了几分耐心和尊重。孰料顾言凌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神色间似乎多了点儿什么别的东西，只是流霜看不懂。“一些人是‘犯了错’被斩首，一些人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自杀了。”
不知为何，流霜听着他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是他说的话不对劲，而是他此时的情绪不对劲。说被斩首的那些人，他似乎有些嘲讽，有些悲哀。而说到自杀的那些人，他语气里居然罕见地染上了狠戾！可顾言凌这样清冷矜贵的高岭之花，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气势？许是她看错了。然而这并不是错觉。所谓“犯了错”的人，究竟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在某些人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诓骗天下人，篡改历史，而后装模作样地半推半就接手了整个江山后，被这些人明目张胆地指出来，恼羞成怒之下，全被砍头了而已。而另外那些人，不忠于自己的主子便罢了，竟然还和反贼狼狈为奸，残害忠良，戕害同袍！只是后来，他们都被顾言凌折磨到精神失常，一心只想着以死谢罪了。呵。以死谢罪？他们的罪状，哪里是死了就能洗脱的！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了一片阴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马车里的氛围有些压抑。知晓是顾言凌心情不好，流霜不好去触他霉头。再说了，虽然顾言凌同意和她当朋友，但这不是才相交嘛，总归是有点儿不太习惯的。而且就顾言凌这性子，她还真想不出来他都有些什么样的朋友。罢了罢了，自己说出口的，怎么着也得自己承受。总不能昨晚刚成了朋友，今天就绝交吧？好不容易在晚饭之前回了顾府，流霜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一马当先跳下马车，提着裙子正欲往府里走。顾尚书和齐氏走得早些，这会儿早就在府里等他们了。流霜这颇有些落荒而逃意味的模样幸而没被两个长辈看到，不然他们恐怕要以为自己儿子欺负这个千娇百宠的儿媳了。“郡主！”
流霜一脚还没踏进顾府，便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一扭头，便见镇南王府管家身边的小厮朝她这儿跑，“郡主！”
“小方？”
流霜看他手里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兴高采烈的模样，亦是笑了笑，道，“你怎么会来这儿？你手里拿的什么？”
小方急忙将怀里的东西递给她，而后从胸前掏出了一封还未拆开的信，一并交给她后，这才笑眯眯地回道：“回郡主，是世子来信了！”
哥哥！流霜眸子一亮，拿起信封一看，果然面上写了“吾妹亲启”四个字，一时间激动得不行，巴不得现在就跑回院子里拆信。“世子的信也是刚到没多久，王妃说世子平日里最宠郡主了，郡主还不得总惦记着世子？所以让奴才赶紧把信和东西送过来了。”
小方笑起来，显然也是知晓世子和郡主之间的感情深厚。如今见着郡主这般高兴，他当然也高兴。流霜手里拿着信封，盒子交给了桃溪抱着，拍了拍小方的肩膀，道了一句“辛苦了”，而后哒哒哒地就往自己的院子跑。桃溪追不上她的步伐，一时间哭笑不得。后头下马车正好把这一幕收进眼底的顾言凌眸子暗了暗，接着便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流霜一跑进自己的地盘，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封，然而似是怕一不小心撕坏了信纸，动作里又添了些小心翼翼。好容易展开了信纸，流霜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还没读内容，便先笑开了。吾妹霜儿，许久不见你哥，可有想哥啊？这些日子边疆安定，便空出了时间给你写信。前些日子和敌国的探子玩儿一次躲猫猫，甚是有意思……流霜看着看着，一会儿蹙眉，一会儿轻笑。桃溪把盒子放在她手边，无奈摇了摇头。郡主这模样，不用想，定然是世子又在信里同她讲战场上的趣事了。信足足写了五页，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在讲我军是如何同敌军探子玩儿游戏，然后怎么把他们给揪出来的。流霜看完这部分心情颇为愉悦。然而看到后面，她就笑不出来了。她哥流霄说他几个月前交了一个朋友，此人戴着一方银色面具，很是神秘。不过相交了两个月，他觉得此人很符合他的心意，若是日后有机会，定然给她和那朋友引见一番。倘若两人看对眼了，或许还能成就一桩好事。